第十三章

他們弄來好幾本談及教育的著作,於是,教育體系確定了。必須排除一切形而上學的思想,而且根據實驗教育方法,有必要隨著天性的發展進行。不必匆忙從事,這兩個學生應當先忘記他們所學過的東西。

儘管孩子體格強壯,佩庫歇仍願意用斯巴達人的模式增強他們的抵抗力,讓他們耐飢,耐渴,能忍受惡劣天氣,甚至要他們穿有窟窿的鞋,以便預防感冒。布瓦爾卻反對這麼干。

走廊盡頭的小黑房間成了他們的卧室。房間里的家具有兩張行軍床、兩張小床、一個大水罐;牛眼窗開在他們的頭頂,幾個蜘蛛沿著白石灰牆亂爬。

兩個孩子經常想起一間小破房,破房裡邊有人吵架。

有一天夜裡,他們的父親回家了,雙手沾著血。過了一陣,來了憲兵。後來他們倆就住在林子里。幾個制木鞋的工人擁抱了他們的母親。她死了,一輛大車前來把他倆帶走。他們挨了許多打,完全迷失了方向。後來又遇見了鄉村警察、德·諾阿爾太太、索萊爾,最後,儘管他們並沒有去考慮為什麼,卻到了這另一個家,而且生活得很幸福。因此,八個月之後,眼見又要開始上課,他們感到又吃驚又難受。布瓦爾負責教小姑娘;佩庫歇教調皮的男孩。

維克托認識字母,但拼不成音節。他念得含糊不清,又突然停下,看上去像個傻瓜。維克托琳娜提一些問題。為什麼ch在ordlestre里的發音是q,而在archeologique里的發音是k?有時應當將兩個母音連起來讀,有時又得分開讀。這一切不一定都正確。她感到氣憤。

兩位教師同時在他們各自的房間里上課,房間的隔板很薄,他們的四種嗓音——一個像笛聲,另一個很深沉,還有兩個聲音又高又尖——形成極討厭的一片喧鬧。為了結束這種吵鬧,並激勵孩子們搞競賽,他們決定讓兩兄妹去博物館一道做功課。現在已經到書寫階段了。

兩個學生在桌子的兩端抄寫字帖,但坐相很糟糕。必須糾正他們,一糾正,他們的課本便一頁一頁掉在地上,他們的羽毛筆也裂開了,墨水也打翻在地。

有幾天,維克托琳娜總算有三分鐘專心寫字,這之後便開始亂寫亂畫,一泄氣,乾脆一個勁望天花板。維克托四仰八叉躺在書桌中央,很快就睡著了。

他們也許感到不舒服?過分緊張對年輕的腦袋有害。

「咱們停止吧!」布瓦爾說。

世上再沒有比讓學生靠心記學習更愚蠢的事了;然而,如果不練習記憶,記憶力就會萎縮,於是,他們反反覆復教兩個學生學習拉封丹最早的寓言。想不到孩子們卻贊同螞蟻攢錢,狼吃小羊,贊同獅子享用全部的份額。

孩子們變得更放肆了,他們竟去毀壞花園。但能紿他們什麼樣的娛樂呢?

冉·雅克·盧梭在他的《愛彌爾》里,勸家庭教師讓學生們自製玩具;可以對他們稍加幫助,但別讓他們覺察到。布瓦爾製造木環卻沒有成功,佩庫歇也沒能縫好一個皮球。他們便轉而進行更有教育意義的活動,如剪貼等;佩庫歇還通過示範教他們使用顯微鏡。在點燈之後,布瓦爾用手指在牆上作手影,畫出野兔或豬的輪廓。大家觀看時卻感到厭倦。

有的作者讚揚鄉間野餐、划船,說那是娛樂;坦率說,這真有可行性嗎?費訥隆建議人們不時作些「無害的交談」。很難想像能作一次這樣的交談!

他們又回頭開始上課,而判分、勾除、排字,全都不奏效,於是,他們想出一個計策。

維克托對美食情有獨鍾,便給他介紹菜名;他很快就能流利地閱讀《法國廚師》了。維克托琳娜愛俏,她如果想得到一件裙衫而給女裁縫寫一封信,她就可以獲得這件裙衫。過了不到三個星期,她竟完成了這個奇蹟。那是在遷就孩子們的缺點,是非常有害的方法,但這方法卻成功了。

如今他們既然已會書寫和閱讀,還應該教他們些什麼呢?再一次為難!

姑娘們沒有必要像小夥子那樣成為學者。那倒也無所謂,但她們通常都被培養成地道的粗人,她們的文化知識只限於一些神秘的蠢行。

教他們語言是否合適?可那位康佈雷的天鵝 卻硬說:「西班牙語和義大利語只有助於閱讀有害的作品。」他們認為這樣的理由似乎很愚蠢。不過維克托琳娜並不需要學習那兩種民族語言,而英語的用途卻更廣泛。佩庫歇學了英語的規則便煞有介事地示範講解th的發音。

「聽好,像這麼發音:the,the,the!」

然而在教育兒童之前必須了解他們的天分如何。可以通過顱相學作些猜測。他們便進而投身顱相學;之後又想在他們自己身上驗證那些論斷。看得出來,布瓦爾具有表示慈愛,想像力和崇敬心的隆凸顱骨,還有意味著性愛能量,「說粗俗點」,就是表示色情的隆凸部分。

佩庫歇的顳骨使人感到他的曠達、熱情肯干與他的狡猾頭腦結合得天衣無縫。

果然,那正是他們的性格。更使他們吃驚的是,他們在兩人身上都辨認出了對友誼的天生愛好。這個發現使他們欣喜若狂,感動得互相擁抱。

他們隨即在馬賽爾身上進行研究。就他們所知,此人最大的缺點是胃口太大。但布瓦爾和佩庫歇在他的耳廓以上齊眼睛高的地方觀察到一個進食器官時,又禁不住感到害怕。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們的僕人也許會變得像巴黎養老院那個饕餮女人一樣一天吃八斤麵包,一次狼吞虎咽十四碗湯,一次喝下六十杯咖啡。要那樣他們可沒法滿足他。

那兩個學生的頭顱沒有什麼稀奇之處;他們初試身手顯然幹得並不理想。一種極簡單的方法使他們的實驗得到了發展。

每逢趕集之日他們都溜到廣場上,擠在農人的燕麥口袋、乳酪籃子、小牛犢和馬匹當中,而且對周圍的擁擠毫無感覺。當他們發現一個男孩和他的父親在一起時,他們便借口科學目的去請求摸孩子的頭顱。

大多數的人根本不答理他們;還有些人以為他們是在兜售治髮癬的髮蠟,遂氣沖沖地拒絕了。有幾個人隨遇而安,聽任他倆把他們帶到教堂的門廊下,也許到了那裡他們會安靜些。

一天早上,布瓦爾和佩庫歇正開始他們的操作時,本堂神甫突然出現了。一見他們的所作所為,他便指責骨相學給唯物論和宿命論推波助瀾。

小偷、謀殺犯、姦夫淫婦都可以把他們的罪行歸咎於他們腦袋上的凸塊。

布瓦爾反駁他說,器官使人傾向於某種行為,但並不強迫人做什麼。說人有邪惡的根苗,並不證明他一定會邪惡。

「而且,我真佩服那些持正統觀念的人:他們主張思想是先天的,卻又否認天生習性。多麼矛盾!」

然而照熱弗羅依先生的說法,骨相學否定神的萬能;此外,在神殿的附近,甚至面對著祭壇搞這種活動是很不妥當的。

「不行,你們走開吧!走開吧!」

他們去理髮師咖諾的店裡安營紮寨。為了說服所有猶豫不決的人,他們竟答應給孩子的父母付錢剃一次鬍鬚或燙一次頭髮。

一天下午,沃考貝依大夫去理髮店剪頭髮。他一坐上安樂椅便從鏡子里瞥見兩位骨相學家用手指在幾個孩子的腦袋上摸來摸去。

「你們干蠢事竟到了這種程度?」他說。

「為什麼是蠢事?」

沃考貝依輕蔑地笑了笑,然後肯定說,腦子裡根本不存在多個器官。

因此,某某人能消化某種食物,別的人就消化不了!是否有必要設想,人有多少味覺就有多少個胃?——不過,干一種工作可以通過另一種工作解除疲勞,用腦子並不能同時調動所有的官能,每一種官能都有它不同的部位。

「解剖學家可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沃考貝依說。

「那是因為他們解剖得很糟!」佩庫歇接過話茬。

「怎麼說?」

「是這樣!他們只顧切薄片,根本不考慮各部位之間的銜接。」

他這是想起了某本書上的一句話。

「真是一派胡言!」大夫叫道,「頭骨又不是根據大腦來塑造的,外部並不取決於內部。加爾 搞錯了,我看您靠從店裡隨便找來的三個人未必能為他的學說作辯護。」

這三人中的第一人是個藍眼睛又大又圓的農婦。

佩庫歇一面觀察她一面說:

「她記性很好。」

農婦的丈夫證實了這個事實,並自告奮勇要他們研究自己。

「哦!您呀,我的朋友,您這人太難引導。」

據在場的另幾個人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比他更頑固的人。

第三個試驗對象是一個由祖母陪伴的男孩。

佩庫歇宣稱這孩子一定很喜歡音樂。

「正是!」老太太說,「快表演給這幾位先生看!」

男童從他的罩衫里抽出一支甘巴德 ,開始吹起來。

咔嚓一聲,原來是醫生猛地拉上了門: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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