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回 公孫太夫人

「你要我回去,我就跟你回去。你至少也應該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要喝酒,要痛痛快快地喝一頓。」

「好,我請你喝酒。」鐵銀衣說:「我一定讓你痛痛快快地喝一頓。」

高地,高地上一片平闊。秋風吹過,不見落葉,因為這一塊原野上連一棵樹木都沒有。

可是一夜之間,這地方忽然變了。忽然有二十餘頂戴著金色流蘇的帳篷搭起,圍繞著一頂用一千一百二十八張小牛皮縫成的巨大帳篷。

這是早上的事。

前一天才來過的牧人,早上到了這裡都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到了中午,人們更吃驚了,更沒法子相信自己的眼睛。

草地上忽然鋪起了紅氈,精緻的木器、桌椅、床帳,一車一車地運來。分配到不同的帳篷里。

主篷里的餐桌上已經陳設好純金和純銀的酒具。

然後來的是七八輛寬闊的大車,從車上走下來的是一些肚子已經微微突起的中年人,氣派好像都很大,可是臉上卻彷彿戴著一層永遠都洗不掉的油膩。

很少有人認得他們,只聽見遠處有人在吆喝。

「天香樓的陳大師傅,鹿鳴春的王大師傅,心園春的杜大師傅,玉樓春的胡大師傅,狀元樓的李大師傅,奎元館的林大師傅,都到了。」

黃昏前後,又來了一批人。來的是一輛輛駿馬香車,從車上走下來的是一些被侍兒、丫環、艷女、俊童圍繞著的絕色美人,每一個都有她們特殊的風采和風格,和她們獨特的吸引力。

她們被分配到不同的帳篷里去。

最後到達的當然是鐵銀衣和李壞。

李壞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帳篷里已經亮起了輝煌燦爛如白晝的燈火。

李壞瞪起了眼,瞪著眼笑了。

「別人都說鐵大總管向來手筆之大,天下無雙。那倒是真的一點都不假。」

「我答應你,我要痛痛快快地請你喝一頓,要請就要請得像個樣子。」

「看這個樣子,今天晚上我好像非醉不可。」

「那麼你就醉吧!」鐵銀衣說,「我們不是朋友,可是今天晚上我可以陪你醉一場。」

「我們為什麼不是朋友?」李壞問。

鐵銀衣看著他,眼中的表情又變得非常沉重嚴肅。

「一定要記住,你是李家的二少爺,以你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天下已經沒有一個人配做你的朋友。」

他一個字一個字地接著說:「你更要記住,喝完了今天晚上這頓酒之後,你大概也沒有什麼機會再像這樣子喝酒了。」

「為什麼?」

「因為現在你已是天下無雙的飛刀傳人。」鐵銀衣的神色更沉重。「要做這種人就一定要付出非常痛苦的代價。」

「那麼我為什麼要做這種人?」

「因為你天生就是這種人,你根本就別無選擇的餘地。」

「難道我就不能活得比較快樂點?」

「你不能。」

李壞又笑了。「我不信,我就偏要想法子試一試。」

不管最後酒醒會多麼消沉頹廢,情緒低落。在喝酒的時候總是快樂的,尤其是在琥珀樽前美人肩上。

所以李壞喝酒。

鐵銀衣也喝,喝得居然不比李壞少。

這個在二十年前就已經縱橫天下,殺人如麻,臉上從來沒有露出過絲毫情感的老人,心裡難道也有什麼解不開的結?一定要用酒才能解得開。

酒已將醉,夜已深。

在夜色最黑最深最暗處,忽然傳出一陣奇異而詭秘的聲音,就好像蚊蟲飛鳴時那種聲音一樣,又輕又尖又細,可是從那麼遠那麼遠的地方傳來聽起來還是非常清楚,就像是近在身邊一樣。

鐵銀衣那兩道宛如用銀絲編織起來的濃眉,忽然皺了皺。

李壞立刻問他。

「什麼事?」

「沒事,喝酒。」

這一大觴酒剛從咽喉里喝下去的時候,就看見一個人從帳篷外走了進來。

一個非常奇怪的人,用一種非常奇怪的姿態和步伐走了進來。

這個人就好像一面跳舞一面走進來的一樣。

這個人的腰就像是蛇一樣,甚至比蛇更靈動柔軟,更善於轉折扭曲。隨隨便便地就可以從一個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角度扭轉過來。忽然間又從一個任何人都想像不到的方向扭轉出去。扭轉的姿勢又怪異又詭秘又優美而且帶著種極原始的誘惑。

這個人的皮膚就像是緞子一樣,卻沒有緞子那種刺眼的光澤。

它的光澤柔美而溫和,可是也同樣帶著種原始的誘惑力。

這個人的腿筆直而修長,在肌肉的躍動中,又帶著種野性的彈力和韻律。

一種可以讓每個男人都心跳不已的韻律。

就隨著這種韻律,這個人用那種不可思議的姿態走進了這個帳篷。

大家的心跳都加快了,呼吸卻似已將停止,就連李壞都不例外。

後來每當他在酒後碰到一個好友的時候,他都會對這個人讚美不已。

「那個人真是個絕世無雙的美人,我保證你看見他也會心動的。」李壞說,「我保證只要還是個男人的男人,看見他都會心動的。」

「你呢?你的心有沒有動?」

「我沒有。」

「難道你不是男人?」

「我當然是個男人,而且是個標準的男人。」

「那麼你的心為什麼沒有動?」

「因為那個人也是個男人。」

於是聽的人大家都笑倒。

這個遠比世界上大多數女人都有魅力的男人,扭舞著走到鐵銀衣和李壞面前,先給了李壞一個簡直可以把人都迷死的媚眼。然後就用一雙十指尖尖,如春筍的玉手把一個織錦緞的盒子放在他們的桌子上。

然後他又給了李壞一個媚眼,當然也沒有忘記給鐵銀衣一個。

他的腰肢一直不停地在扭舞。

他的腰真軟。

李壞居然覺得自己的嘴有點發乾。

鐵銀衣卻只是冷冷地看著,神色連動都沒有動。

這個人用最嫵媚的態度對他嫣然一笑,旋風般的一輪轉舞,人已在帳篷外。

他的笑,他的舞,已足然使在座的名妓、美人失去顏色,只有鐵銀衣仍然聲色不變。

「你真行。」李壞說,「看見了這樣的女人,居然能無動於衷。」

「他如果是女人,我一定會把他留下來的,只可惜他不是。」

「他不是女人?」

「他跟本就不是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

「他是什麼?」

「他只不過是個人妖。」鐵銀衣說,「飽州六妖中的一妖。」

李壞不笨。

「我明白了,只不過還是有點不懂,這個人妖來找你幹什麼?」

「你為什麼不先看看這個盒子里有什麼?」

打開盒子,李壞愣住了。無論誰打開這個盒子都會愣住的。

在這個鋪滿了紅緞的盒子里裝著的,赫然只不過是一顆豆子,一顆小小的豆子。

一顆豆子有什麼稀奇?

一顆豆子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為什麼要一個那麼怪異的人,用那麼怪異的方法送到這裡來?

李壞想不到,所以才愣住。

「你鄭重其事要我看的就是這樣東西。」李壞問鐵銀衣。

「是的。」

「這樣東西看起來好像只不過是一顆豆子而已。」

「是的。」鐵銀衣的表情仍然很凝重,「這樣東西看起來本來就只不過是一顆豆子而已。」

「一顆豆子有什麼了不起?」

「一顆豆子當然沒有什麼了不起。」鐵銀衣說,「如果它真的是一顆豆子,當然沒有什麼了不起。」

「難道這顆豆子並不是一顆真正的豆子?」

「它不是。」

「那麼它是什麼?它不是豆子是什麼?它是個什麼玩意兒?」

鐵銀衣的神色更凝重,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它絕不是什麼玩意兒。」

「它不好玩?」

「絕不好玩,如果有人要把它當做一個好玩的玩意兒,必將在俄頃間死於一步間。」

李壞又愣住了。

李壞絕不是一個常常會被別人一句話說得愣住的人,可是現在鐵銀衣說的話卻使他完全不懂。

「它是一種符咒,一種可以在頃刻之間致人於死的符咒。」

「我想起來了。」李壞叫了起來道,「這一定就是紫藤花下的豆子。」

「是的。」

「聽說紫藤花如果把這種豆子送到一個人那裡去,不管那個人是誰,只要看見這顆豆子,就等於已經是個死人了。」

「是的,」鐵銀衣道,「所以我才說這顆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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