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獨奏 第五章 死亡句點

彷佛是怕刺得不夠深入似地,握著刀柄的手緩力向下壓迫,然後靜止,幾秒後又突然向上拔起,刀尖瞬離人體,幾抹血紅濺出,畫面頓時一片朦朧。

絕望的感覺,延續了很久。

猶如待在山谷溝壑間的感覺,令人不自在、難受。

房內昏暗的燈,視線中彷佛出現魔幻立體感的流雨線條……此刻等同於暈眩。

若平站在窗邊,望著窗外。

望著窗外的雨。

雖然暗茫茫的,什麼也看不到,只聽得見雨聲,但他知道,雨絲正在面前不停飄著。

不停地飄,不停地飄……

三名死人的影像,糾結在雨絲中。岳湘亞的臉,柳芸歆的臉,白綾莎的臉……

三間封閉的房間影像,成為三角形三個頂點,然後逆時針旋轉,再順時針旋轉。

旋轉成一個圓。

門閂,插上。監視者。平整的泥土地。室內墜樓。

教授。女傭。青年。

暴力傾向。憂鬱。哀痛。

被困住的一群人。

全攪和在一起。

這之中有一個人,有一個人超越了良知,超越了物理法則,超越了道德限度。有一個人當起仲裁的上帝,有一個人戴著面具。

但是……

白綾莎的臉又浮現了,閉著雙眼、微微扭曲的面孔。理智、天使般的美女,就這樣夭折了。

很自然地,他的思緒再度飄回離現在時間最近的命案,而白綾莎死前的話就像鬼魂一般,在思考邊緣徘徊不去。

屍體疑似墜樓死亡,死前的話語也指向這點,卻找不倒墜樓地點,死者又陳屍在密室內。

他想起言婷知的陳述。

他想起……

突然間,身體顫動了。記憶的喚起,也揭示了矛盾點的存在。他在腦中凝聚拼圖的各片,試圖組合……

難道……

若平從窗邊離開,拿起放在床上充電中的手機,看了一下時間。

七點半。

他放下手機,快步走出房間。

若平來到走廊上,關上房門。

廊上成排的窗戶皆窗帘緊閉,窗與窗間亮著雨夜庄特有的昏黃夜燈。人影搖曳。

雖是曙光已露,外頭卻仍一片黑暗;因為從偶有縫隙的窗帘之間迸現的仍是一絲絲的漆黑,令人幽寒。

他往東走,來到T字形交點往右轉,再往前到達十字形走廊的交點。

右轉。

右轉後再左轉即是一間間的客房,依到達的順序來看,依序是空房、張正宇的房間、樓梯間空房、言婷知的房間、岳湘亞的房間、柳芸歆的房間。

他讓一道道的房門從右手邊慢慢掠過;從眼角餘光望去就像虛浮的影像、漂浮的海草,搖擺不定。

他聽著自己空幻的腳步聲,以複雜糾結的心緒走向長廊盡頭。

盡頭面向南側的窗未拉上窗帘,外頭灰濛濛一片;窗戶旁的夜燈射下,像冬天雪夜中染著黃暈的街燈。

他望著窗外的景色半晌,嘆了一口氣,轉身回走,來到樓梯間旁,面向言婷知的房門。

他輕輕敲門。

無回應。

再敲。

只有雨聲。

若平持續再敲了幾下,並加重敲擊的力道,得到的響應仍是相同。

他右手伸向門把,轉動。卡得死緊。

門從內上鎖了。

「言小姐,言小姐!」

經過幾聲叫喊依舊無用,若平決定改變行動。

他快步往來時路走,來到十字交點處,推開雙扇門進入,一路直走至白任澤的卧房。

他敲了幾下房門。

「誰?」教授的聲音含糊不清地傳來。

「是我,林若平。」

「若平?等一下。」

幾秒後門打開了,教授披著白色的薄外套,穿著運動長褲,陰著一張臉。

「什麼事?」

「真的非常抱歉,教授,我、我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不過我發現了一件重要的事,可能跟……跟綾莎有關。」

白任澤盯著他看,維持無表情的臉,那張臉凹陷、憔悴,像經過地獄之火焚燒。

「我猜,你找到可疑之處了。」

「是,教授……」

「其實,我正要去找你,因為我也發現矛盾點,」教授的雙眼突然有神起來。

「難道您……」

「我們應該去言婷知的房間看看。」

若平沒立即回話,他定定地回看那對歷經滄桑的眼眸。良久,他點了點頭。

「我剛剛去過,但門鎖著,需要鑰匙,所以我才來找您。」

「我明白了,我去書房拿備份鑰匙,你等一下。」

「麻煩了。」

白任澤踏上走廊,關上房門,往書房走去。

若平望著教授的背影,暗自悲憐地搖了搖頭。對白任澤來說,白綾莎的死無疑是一大打擊;在腦袋混亂的情況下白任澤竟然還能發現那細緻的不吻合處……綾莎對他而言必定十分重要。

沒多久,教授帶著鑰匙串回來,兩人便一起行動。

很快地穿越走廊,來到言婷知的房間前,白任澤取出鑰匙串,尋找正確的鑰匙。

由於大部分鑰匙上頭都有貼標示紙,因此沒有花太多時間。白任澤將鑰匙插入門把再轉動,啪搭一聲,裡頭的喇叭鎖很快彈開了。

教授將門往內推,但旋即皺了皺眉。

「怎麼了,教授?」

「門後好像有東西卡住,推不開。」

「我來試試。」

白任澤退至一旁,若平站到門前,兩手放到門上,往後推。

門後頭似乎有很沉重的物體擋住,完完全全阻擋了門的退路,若平用盡全力也只能推出一道連頭都探不進去的縫。

「需要幫忙嗎?」

「不必,兩個人反而不好施力,我再試試看。」

奮鬥了一段時間後,若平喘著氣從門邊退開,白任澤立刻趨向前,說:「換我來。」

雖然相當困難,但經過剛剛若平的一陣搏鬥後,門所開的縫隙已逐漸加大,在教授的一輪猛攻下,終於開出了足夠允許他身體進入的縫隙;他閃身擠入縫隙內,消失了蹤影。

「啊!」裡頭傳來教授的一聲驚叫。

若平趕忙趨上前,也擠入縫隙中,他這才發現擋在門後的是一張橫放的三人座木製長椅,而長椅後邊緊鄰著一張床,成為雙重障礙擋在門後。

若平從門邊夾縫的狹小立足點提起腳,攀越長椅,轉過身往房內望去。

即使不想,也無法逃避曝現在視線中的那個物體,那像是這房間的中心焦點,無法不引人注意。

就在越過床的後邊,西牆窗戶的前面,一張書桌緊貼著牆,書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一個人,上半身趴在桌上,看不見面孔,後腦杓的馬尾無力地垂著;趴著的人面前擺了一台筆記型計算機,白底黑字的word程序正在運作;計算機右側放著一個水瓶、一個杯子、一張皺掉的白紙。

白任澤站在西側角落獃獃望著書桌前的人。若平立刻趨前檢視。

趴倒的人是言婷知,她已經死了。

林若平先生:

對於雨夜庄所發生的連續殺人事件,你一定感到十分頭痛,這一棟宛若被詛咒的屋子,為什麼會連續兩年都發生兇殺案件?如果你深究過人類行為的背後意義,你會發現每件事都有因果,不會空穴來風。

事實上,去年雨夜庄三屍案的最大嫌犯楊瑋群,是一手把我撫養長大的人,也是我的舅舅,在父母雙亡的情況下,他照顧著我的生活起居,讓我豐衣足食。他是我生命中相當重要的人。輿論將楊瑋群說成十惡不赦的惡魔,說他是奸屍狂,有戀屍癖,又是與人妻通姦的無道德下流人種,這些言論看在我眼裡,實在令人心痛。

每一個人都是雙面人,世界上也沒有絕對的惡人與善人,或許楊瑋群在某方面的確是做了錯事,的確該受到懲罰,但對我而言,他是我心目中的好爸爸。父親被人逼死,為人子女豈有不憤怒之道理?

你一定會問,何謂逼死?去年的案件,楊瑋群被鎖定為殺人犯,因為有太多證據不利於他,但卻沒有絕對直接的證據證明他殺了邱瑩涵與白鈺芸,因此遲遲沒有定罪;在等待審判的這段期間,各種指責楊瑋群的聲浪傾巢而出,而細究這些聲浪的背後,有一股推動的力量,你知道這幕後黑手是誰嗎?就是現在雨夜庄的主人白任澤!

白任澤因為失去了親人,在過於悲痛之際,一口就咬定楊瑋群是兇手;他運用他的地位與影響力,一時之間操控媒體,將楊瑋群塑造成罄竹難書的大罪人,導致楊瑋群最後陷入瘋狂狀態,失智而自殺。

這種殺人不用刀的方法相當可怕,雖然白任澤哀傷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他的手段過於殘暴、非理性,以他這樣的知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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