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合鳴 第三章 鬼影足跡

遐想不斷地從腦中流泄而出,與接踵而至的黑暗融為一體,他趴在一片漆黑中,用耳朵去感覺事物,心臟則緊貼著地面不安分地躁動;他深怕,那躍動的聲響會劃破寧靜,擾醒美麗的夢中人,因而感到畏縮。

網球更衣室的門被砍出一道裂縫,若平留意著劈砍的位置盡量不要破壞門閂。

他喘了一口氣,放下斧頭。

方承彥與徐秉昱站在一旁,前者神色凝重,後者輕蔑不屑。

兩名女傭帶著恐慌的神色在一旁觀望著。

方才若平拜託小如到三樓拿斧頭,辛迪也因此穿好衣服在一旁待命。

門中央已開了一道縫,若平右手伸入,摸索著門閂﹔當他抓住門閂的頭往右抽時,才發現,門閂卡得死緊,他費了點力氣才拉開。

若平把門往自己的右側朝外打開。

裡頭的景象,一覽無遺。在場的兩名女性爆出尖叫聲,摀住眼睛逃到走廊另一側。除了若平之外的兩名男性,不約而同地露出一瞬震懾的神色,但很快恢複鎮定。

「果然,」徐秉昱淡淡地說。他伸手摸索出煙盒與打火機。

方承彥用好像在研究標本的深刻神情,緊緊地盯著房間裡頭的人——不,是屍體。

若平把斧頭擺在一旁,轉頭說:「小如,不好意思再麻煩你跑一遍,請你通報教授並請他把所有人都叫下來好嗎?一樣到客廳集合。另外,幫我把教授書桌上的拍立得相機順便帶下來。謝謝。」

站在傭人交誼聽前的小如顫抖地點頭,然後別著頭快步走過那死亡的房間前,上了北側樓梯。

若平默默地走入房間,簡單地替那軀體做了檢查。已死透了。

柳芸歆仰躺在地板上,兩隻手抓著圍上火紅色圍巾的脖頸,臉孔扭曲,一如先前橫死的岳湘亞﹔她的頭朝著通往網球場的門,兩隻從長裙露出的腳對著通向走廊的門,躺得筆直的軀體宛若將此房間從中一分為二。

最讓人怵目驚心的是,死者的頭部與軀體成九十度相交,後腦緊貼著門,下巴則以畸形的姿態抵在橫膈膜上,整個頸部呈現不自然的近似直角彎曲狀,好似頸骨都已斷裂似的﹔由於頸部被圍巾包覆,看不出底下皮肉連結的狀況,但光是看,就能聯想到脖子像紙黏土條那般被拉長的慘況。

「勒斃,」蹲在屍體旁的若平默默說道,「兇手用她身上的圍巾進行勒殺。」「力量大得嚇人,簡直不是人做的」,這兩句話,他倒是沒說出口。

柳芸歆脖子上的圍巾兩端垂下,其中一端無生氣地躺在她胸口,另一端落在頭邊的地板上,底邊有被扯裂的痕迹。

若平皺皺眉頭,站起身。

「發生什麼事了!」白任澤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又一名犧牲者,」若平轉身說。

教授看見地板上的柳芸歆,隨即別過頭去,他語調沉痛地說:「其它人都在客廳了,我先過去等你。」

「我會馬上過去。」

「這,你要的吧,」白任澤遞出黑色的照相機。

「對,謝謝。」

門外的一群人無聲地離去了。

他用最快的速度拍了照片。

之後,若平看看地板上的屍體,又看看通往外邊的門﹔接著他用手帕包住右手,試圖推開門。

推門時他感受到那扇木門頑強的力量,門在門框中卡得很牢,幾無門縫﹔他用了點力量,終於順利把門往外推開。

屍體的頭部往後倒去,有一半躺在外頭的泥地上。

一股冷風吹入,外頭暗茫茫,冷清清。

他記得雨是在凌晨兩點左右停的,但有種預感天明之後會繼續再下。

就在他要關起門時,無意間瞥見靠門邊泥濘的土地上,躺著一段紅色碎片。

若平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包覆著手帕的手將其拾起。是柳芸歆的圍巾斷片。

他把它塞入口袋裡,準備將門闔上。

腹部高度門框上的木頭纏著几絲紅色的線,看起來像是來自柳芸歆的圍巾。

他皺了皺眉。

屍體的頭還有一部分露在外頭,他只好抓住死者的兩隻腳,將其往內拖一點,直到整顆頭都沒入室內地板。

那扇門很難對付,一直關不上,若平試著將其往外開一點,再用力往內關。

門發出碰的一聲,闔上了。

關好門、上門閂,再虛掩通往走廊的門;他帶著尋獲的線索前往大廳。

踩在空曠而深邃的長廊上,一種莫名的恐懼油然而生。

屋子裡確定藏著一位殺人魔,行兇手法殘忍至極、冷血無情。問題是,他到底是誰?為了什麼而殺人?

疑問不止這些,方才的行兇現場,隱藏著一個不合理的狀況﹔只要他能確定某件事,那個不合理的狀況便一定會浮現並存在,就跟第一件命案的不合理處相似。

所有的一切幾乎要超越他的理解範圍,抓不住切入的角度﹔案子本身,根本是無理智的產品。

若平轉入客廳,裡頭等待的是一張張疲憊、驚恐、絕望的臉。他懷疑自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們。

「有壞消息,」沮喪的偵探說,「又一件命案。」

不用說出遇害者是誰,每個人都瞭然於心,不在現場的那個人,必定就是死神獵殺的對象。

每個人臉上的反應,若平都盡收眼底﹔在這些人當中,可能隱藏著兇手,而那個人戴著情緒的假面具。

白任澤顯得更蒼老了,他深陷在沙發中,左手掌托住額頭、摀住雙眼,在睡衣上只披了一件簡單的薄外套﹔白綾莎依舊穿著先前的T恤、運動褲與外套,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只有儘力自持的鎮定﹔徐秉昱叨著一根煙吞雲吐霧,在這個非常時刻,倒也沒有人對他提出禁煙的警告﹔方承彥好像已跳脫出先前的憂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不可測度的凝重與沉靜,一種研究者思考古代典籍的深刻面容﹔言婷知則是表現出如白綾莎的鎮定,加上方承彥的深思,還有一點白任澤的凝重﹔兩名女傭戰戰兢兢地蜷曲在角落,竊竊私語﹔張正宇的色調很模糊,若平幾乎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就是這些人了。誰戴著假面具?

「各位,現在開始進行例行性的調查。我知道你們情緒很難平復,可是我們一定要把握時間。任誰都不想再看到有第三個人被殺吧。」他邊說邊拉了一張椅子坐到桌邊。

「林若平說得對,」白任澤放開遮住臉的手,露出疲倦的臉孔,「大家務必配合,我已經受不了這裡發生的事了。不管是誰殺的,敢在這裡撒野,一定要付出代價。」

最後三句話激起了氣氛上的小小波瀾。教授搖搖頭補上一句:「抱歉,我太激動了。若平,你繼續吧。」

大廳時鐘指著凌晨四點四十分,在這種時候就算有睡意,大概也早就被殺人事件所帶來的恐懼驅走了。

「我檢查過屍體,柳芸歆在我們破門而入那時才剛斷氣,因此她的死亡時間大約是在四點十到十五分之間。」

「那可以證明我跟方承彥都不是兇手,」徐秉昱玩弄著打火機,輕佻地說。

「的確是如此。我倒是想問你們,你跟方承彥為什麼會在那裡?」

「有必要回答你嗎?」徐秉昱連看都沒看若平一眼,繼續拋弄著打火機。

「你最好配合一點,不然在場所有人都會變成你的敵人。」

白任澤、白綾莎盯視著徐秉昱的眼神相當具有壓迫感,尤其是前者,簡直充滿了警告意味,彷佛是在說「我是看在林若平的面子上才沒發作,否則老早就把你宰了」。

徐秉昱暗自罵了一聲,才不甘不願地回答:「你問方承彥吧。」

「不管問誰,趕快說。」

方承彥緩慢地抬起頭,嘆口氣,「我們只是約柳芸歆到那間房會面,有事想跟她談。」

「關於什麼?」

「岳湘亞死亡的事情。」

「內容呢?」

方承彥猶豫了一下,「我跟徐秉昱認為,柳芸歆有殺害岳湘亞的動機,我們只是想私下做一些調查。」

「你們用什麼借口約她出來?」

「這……我想沒必要告訴你吧,這屬於私事,總之是捏造的理由。」

「好吧。你們約在四點是吧?」

「對。」

「顯然你們到時她已經在裡頭了。你有告訴她要把門給閂上?」

「沒有,我只告訴她為避免被別人發現,最好把門關上。她應該是自己把門閂上的吧。」

「為什麼挑在那房間會面?隔壁就是傭人房,這樣不是很容易被發現嗎?」

「……那房間平時不上鎖,可以隨時進出,比較方便。」

「很多房間都不上鎖,客廳、餐廳、娛樂室都可以當成會面的地點。我想你們挑選那房間的理由,是因為它有通往外頭的門吧。也就是說,你們約她出來的動機可能跟『能夠往外跑』這件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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