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 篔簹

戈遙醒來的時候肚裡餓得咕嚕亂叫,估摸著快到中午了,她用力推開頭頂上沉甸甸的箱蓋坐起身。車廂里也是黑漆漆地一片,只有頭頂上方的天窗開了一道小縫,灑下幾點零星的光柱。

猛吸了幾口新鮮空氣後,她這才發覺在箱子裡面悶得頭昏腦脹渾身乏力,心裡暗暗慶幸,要不是被餓醒,再這麼睡下去的話只怕就活生生地被憋死了,自己費盡千辛萬苦或許就換來這麼一個結局,也不知道劃不划得來。

周圍寂靜一片,安詳平穩得有幾分異樣。戈遙這才發現車子早已不在行駛中,估計是車裡人都下去休息吃飯了,不禁心裡一喜。她費力地爬出箱子,攤開手腳舒舒服服地躺下,盤算著下一步的計畫。

車廂被一道屏風分成前後兩半,前面坐人,後面裝載行李,這些早早就趁人不注意偵察好了,於是才敢用藏在箱子里這種用了不知道幾千年的白爛辦法,目前為止一切完美得令自己都要敬佩自己,唯獨一個小小的問題就是:混上車以後該怎麼辦?

一直躲著肯定不是辦法,不悶死也要餓死了,眼下唯一的方案措施就是死纏爛打哭天喊地求爹告娘感動團主收留自己,要選擇適當的時間適當的機會,不成功則成仁,一旦被趕回去受老爹的一頓數落,那真是什麼都完了。

正在胡思亂想中,卻聽見黑暗的角落裡傳來一絲細微的響動,戈遙心裡一緊,爬起來仔細看過去。天窗里投下的光柱正落在面前,無數細密的微塵緩緩飄揚著,擋住了視線,但她分明感到有股微弱的氣流攪得光柱中的塵埃顫了一顫,像受了驚的群蜂般瘋狂飛舞起來。

那氣流似乎漸漸地強了,吹得光柱都作搖搖欲墜狀,一會兒又慢慢弱了下來,近乎靜止後又開始轉強,彷彿是某種巨大而深沉的呼吸。戈遙背上出了一層冷汗,爬在地上慢慢地退到最遠的角落裡,聲音顫抖著輕輕喊了一句:「誰?誰在哪裡?」

沒有回答,只是氣流愈加強烈,竟變成一股熱風撲面而來。許久,黑暗裡傳來幾聲低低的輕響,像是鼻音,又像是喉嚨深處泛上的嗚嗚聲,緊接著響起稀稀簌簌的摩擦聲,彷彿有什麼東西移動過來了,聲音極其輕柔,若不是在如此高度緊張之下很難察覺得到。

戈遙背靠著車廂內壁,根本無路可退,只能瞪大眼睛盯著前方,汗濕冰涼的手在背後摸索著,想找個什麼東西拿在手裡起碼抵擋一下。

氣流慢慢逼近了,先是一隻毛茸茸的前爪踏入光圈中,緊接著便看見一雙狹長的眼睛漸漸從微塵中顯現出來,瞳孔熒熒發亮,扁平的大臉上絨毛一根根豎起,被微弱的光線照得纖毫畢現。

戈遙過去不是沒跟動物打過交道,但此刻在黑暗狹小的車廂內,與這樣一雙來歷不明的眼睛對視著,只覺得心都彷彿掉入什麼地方不知所蹤,渾身癱軟得一點力氣都沒有,像從水裡撈出來一般從頭濕到腳。她也不敢出聲,生怕驚動了對方,只是背靠著車廂內壁慢慢移動,那雙眼睛也一眨不眨地隨著她一起轉。

突然間,她手下不知碰倒了什麼東西,發出哐啷一聲響。戈遙的心瞬間停止了跳動,只見那怪獸渾身的毛陡然一顫,咧開的嘴角中呲出寒光畢露的兩顆利牙,身子一沉就作蓄勢待髮狀。這一瞬間戈遙心中閃過無數念頭,想不到自己如此命薄,早知道還不如繼續睡在箱子里悶死得好,總不至於被尖牙利齒撕碎死得那麼痛苦又難看。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突然聽見旁邊傳來一個清脆明亮的女聲,說道:

「怕什麼,它要是想咬人你早就死了。」

戈遙像得了救星一般回頭看去,只隱隱約約看見一個身影推開屏風移動過來,似乎是個年紀不大的女孩。那女孩從她身邊走過,伸出手臂摟著那怪獸的脖子,一幅親密無間的模樣,又轉過頭驕傲地說道:「它叫耳都,是我的朋友,你只要乖乖地別亂動,我就不讓它咬你。」

戈遙這才徹底鬆了口氣,嘴裡卻故意哼了一聲:「少看不起人了,我會怕你養的狗?」

女孩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拉開身後的車門跳出車外,說道:「這會兒嘴硬什麼?你偷偷跑上車,團主還不知道要怎麼處置你呢。還不快下來,不然我就把你們關起來啦。」

戈遙連忙爬出車門,外面的光線一時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原來馬車正停在一片幽靜的竹林邊上。空氣濕潤涼爽,正午的陽光穿過枝梢間稀疏的空隙篩落下來,濺開無數淡淡的光斑,不遠處就是一道潺潺流淌的河水,水滴濺落聲不絕於耳。

女孩關上車門,一蹦三跳地向前走去,戈遙這才看清她的樣貌,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圓圓的臉盤生的明媚動人,一雙烏黑閃動的眼睛總是不安分,像小動物般滴溜溜亂轉,身上穿的是件剛到膝蓋的玫紅色束腰袍子,腳上套著小巧的軟皮靴,步履輕盈得如同草葉上蹦落的露珠。再看跟在她身後的那頭怪獸,竟從來沒見過,身子像狼,卻比普通的狼要大出一圈,尖尖長長的耳朵向上豎起,前後擺動個不停,一身銀灰發亮的毛皮裹著健壯的肌肉與骨格,像那女孩一樣旁若無人,趾高氣揚地走著。

戈遙掂量了一下形勢,覺得有這樣的猛獸跟在後面,想跑想躲都行不通了,只能隨機應變,執行第二步計畫,全力以赴克服這一道最艱巨的環節。

前面不遠處,幾個人正坐在林中空地上,中間架著爐子像是在燒水泡茶。正對面的是前天晚上的黑衣男子,此刻換了一身素底綉了暗綠色竹紋的寬袍,與周圍的景色相映成趣。坐在他左側的分別是那青衣的少年和高大的壯漢,兩人身形幾乎懸殊得不成比例,右側穿白衣的是風暮涯,穿黑衣的是那在台上彈琴的女子,兩人都是瘦高身材,近乎銀白的淡青色長發,細看面容果然有幾分相似。

風暮涯看見戈遙走過來,似笑非笑地眯起眼睛,說道:「你可算是睡醒了,剛才我還跟團主說,你若是就這麼睡死在箱子里,還不知道屍首該如何處置呢。」

戈遙剛想嗆他兩句,身後的女孩已經小鳥般撲過去靠在風暮涯身旁,仰著小臉咯咯笑道:「我剛才回車裡,正看見她被耳都嚇得一動不敢動,我讓她不要怕,她還嘴硬,說才不怕我養的狗呢。」

眾人聽了這話,都輕輕地笑起來,風暮涯瞥她一眼,說道:「噘什麼嘴啊,找個地方自己坐下吧,我和團主正商量怎麼處置你呢。」

戈遙憋了一肚子氣,狠狠瞪他一眼才坐下,隨手撿起片新鮮的竹葉捏在手中撕扯著。

坐在對面的團主放下手中的茶盞,柔聲細語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戈遙故意不看他,低著頭回答道:「林戈遙。」

團主又問:「林老闆是你父親?」

戈遙低著頭,嘴張了張,卻又不說話。

沉默一陣,風暮涯在旁邊問道:「你且說說,是什麼時候藏進箱子里的?」

戈遙低聲說:「昨晚。」

「哦?」風暮涯向對面的青衣少年望了一眼,「青欒,難道你離開前沒有鎖門么?」

少年淡淡地答道:「是我疏忽了,願受副團主的責罰。」

戈遙瞥了他一眼,小聲嘀咕道:「鎖了也沒用,我有備用鑰匙。」

風暮涯忍不住輕笑一聲,又問:「那箱子里原來的東西呢?」

戈遙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能裝的就塞進另一個箱子里,那些大的沉的佔地方的,全都藏在我們家壁櫥里,算留給老爹作紀念品吧。」

「你倒會拿別人的東西給自家人作紀念呢。」風暮涯仍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你可知道那尊青銅鱗紋虯方鼎值多少金銖么?」

戈遙又不說話了,風暮涯擺擺手,說道:「這些就暫且先不跟你計較了,我問你,你跟著我們到底想幹什麼?」

戈遙把手中揉成一團的竹葉丟在一邊,輕輕地說,「就是想跟著唄。」

風暮涯正要說話,團主向他擺擺手,和顏悅色地說:「你一個人跑出來,又沒跟你爹說一聲,讓他知道了豈不急死了。」

戈遙低著頭半天不說話,只看見肩膀輕輕顫動,好一會兒才哽咽著說道:「他不是我爹……」

眾人都面面相覷,戈遙越發抽泣起來,顫聲說道:「他不是我親爹……我是跟著我娘改嫁到這兒來的,我娘去年死了,臨死前她跟我說我親爹還活著,讓我去找他……」她說著抬起頭來,淚水盈盈地望著團主,「求您了,您是好人,就帶我走吧,我給你們洗衣做飯,縫縫補補,上台唱個小曲的都行,我跟著你們走,總能找到我親爹的,到那時候我怎麼報答你們都行……真的,求你了,來世我做牛做馬……」她再也說不下去,把臉埋在雙手裡啜泣個不停。

團主沉默了一會兒,輕柔地拍拍她的肩,嘆息一聲道:「姑娘,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只是……」他頓了頓,拉開她的手,含笑說道:「我們畢竟是一個演藝團體,以你這樣的演技,想要加入只怕是很難哪。」

戈遙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只是眼裡擠不出一滴淚水。她偷偷向周圍看一眼,大家顯然都沒有被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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