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街樹

在外國人眼裡,日本人很少戴帽子,偶爾看到一兩個人戴,也多是貝雷帽或者與高爾夫球帽相似的獵帽,適合女性戴的短檐太陽帽和寬檐太陽帽則十分少見,至於有些像草帽的那種充分展現個性的帽子,就更加少見了。

相當多的日本人以為,帽子不過是晚裝或者大衣的裝飾品,更深一層,是覺得戴上帽子顯得高傲,所以根本不想戴。

日本人喜歡穩重、符合大眾趣味的服裝,這種傳統思想在很大程度上阻礙了帽子在日本的流行。

在國外,只要是大型商業街,至少會有一兩家帽子專賣店,在日本卻不多見,即便有,也大多是服裝店或者百貨商店一隅的一個小小的櫃檯而已。

總之,有人說戴帽子的日本人一共有二百萬人,也有人說差不多三百萬,如果加上小嬰兒和打高爾夫球時戴的運動帽,這個數字或許能更大一些。

這個數字聽起來似乎不小,實際不然。帽子本身不是什麼消耗品,只要不是太過時,可以戴上好幾年。

而且,銷路比較廣的大路貨,很少在冬子這樣小小的工作室里做,一般都由專門的廠家來做,小工作室很難與之競爭。

所以,冬子一般都是做一些比較費手的高級品。

說是高級品,聽起來是不錯,儘管花費的工時不小,但實際上並沒有想像的那麼賺錢,客人的要求比較煩雜,訂貨的數量也有限。現代社會,甚至都需要大量生產才有賺頭。

「賣帽子?能活下去嗎?」

當初冬子準備開帽子店的時候,貴志還為她擔心呢?他說的也不無道理。原來青山的那個帽子店,經過一番慘淡經營,現在改為以銷售服飾為主。

「可我除了做帽子,還有什麼本事?」

「倒也是,就當是個人興趣,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的。」

貴志說的倒輕鬆,過去兩年時間能夠維持下來,連冬子也覺得有些難以置信。幸虧貴志、還有中山夫人介紹了一些好客戶給她,但今後前景如何,冬子心裡完全沒有底。

最近,歐美的女性也越來越不戴帽子了。

理由有很多,比如說帽子是十九世紀的遺風啦,帽子遮掩了秀髮的美麗啦等等,總之前路茫茫,前途堪憂。

雖說不是什麼賺錢的買賣,但冬子就是喜歡在工作室里搞設計,做裝飾的彩帶,而且,也特別喜歡看到自己的作品擺在櫥窗里。

這種喜悅是與吃虧或者佔便宜風牛馬不相及的。

裝飾性的帽子,雖說沒有什麼季節性,但秋天到冬天這段寒冷季節卻是訂貨最多的時候。

今年大概因為經濟不景氣,高級貨的訂單很少,但中等品級的銷路算是很不錯。

說心裡話,中等品級的帽子花費的手工少,銷的又快,對冬子這樣規模的帽子店來說,是最受歡迎的了。

原宿雖然是時裝的中心,但畢竟是一間小店,銷量很有限,比較理想的當然是能夠直接批發給百貨公司或者大商店。

從這個角度而言,現在能夠批發給銀座的S百貨公司,對冬子來說意義重大。

S百貨公司是在大阪那邊發展起來的,所以在東京只有銀座這一家,因為一向在服飾方面比較有影響力,所以能批發給它,除了經濟方面的意義,對於擴大冬子這爿小店的影響,也是十分重要的。

冬子供貨的這部分,在S百貨公司來說,無非是九牛一毛,而且貨品也多是中級或者高級貨,就總數而言微不足道,但對冬子來講卻是一大筆買賣。

最先要她給這家百貨公司供貨的,就是負責服裝部進貨工作的木田。

原宿的小店當初開張的時候,冬子向所有的百貨公司發了請帖,木田碰巧也來了,而且對她的店很有興趣。

一般情況下,新開張的帽子店要打進大百貨公司,費上九牛二虎之力也未必能夠成功,冬子卻十分幸運,是木田主動要她「給我們供點貨看看」。

冬子非常高興,花足了心思準備好第一單的貨,不想反應十分熱烈,之後開了專戶,開始定期供貨,這一切都是托木田的福。

開張第一年,資金周轉十分困難,正是木田的訂單救了她。有時突然有了別的訂單,拖延了交貨期的時候,水田對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稍微誇大一點說,冬子全靠沾了木田的光,小店才得以維持到現在。

木田如此幫忙,作為冬子來講,當然希望這純粹是出於他對小店產品的欣賞,但說心裡話,她自己也知道事實並非完全如此。

的確,像彩帶、帽檐這一類活計,冬子憑著女人的細心和耐心,自信完成得十分完美,至於剪裁和縫製,估計和別的大廠家相差不大。

水田之所以這麼熱心,在很大程度上,還是出於對冬子個人的好感。

事實上,木田請冬子吃過幾次飯。

本來,能得到供貨的機會,理當由冬子招待木田的,但每次吃飯,最後都是木田堅持付的錢。

「這次就讓我付吧。」冬子這樣懇求他,但沒有任何效果。

起初倒還不怎麼在意,但三番五次都這樣,冬子的心情便開始有些沉重了。

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木田這個人十分摩登。

他個頭不高,但身材勻稱,身上的西裝永遠都像是全新的。當然了,他是服裝部的主任,對穿著打扮當然是很在意的,所以從頭到腳都保持完美無缺。

他戴一副銀框眼鏡,頭髮微微有些卷,三十五歲,已經是一個女孩子的爸爸,但乍看上去,他更像個單身漢。

他對女性可以說是無微不至,上車的時候總是讓女的先上去餐廳也總是幫女的拉開椅子。

總之,他十分體貼入微,但說心裡話,他並不是冬子喜歡的那種類型。

兩個人在一起,冬子深感方便,但他這麼細心在意,時間一長,冬子就感到有些疲憊不堪。

「男人稍微粗獷一些的好。」冬子很想這樣提醒他,但人家畢竟是自己的大客戶,這話又怎麼能說得出口呢?

冬子以為再年輕一點的女孩子或許會喜歡他這種細膩,但事實並非如此。

真紀背地裡叫他「厭討的那個傢伙」,友美叫他「拜拜啊郎」。「厭討」是真紀有意將「討厭」掉過來,至於「拜拜啊朗」,則似乎是因為水田掛電話前喜歡說「拜拜啊」,娘娘腔十足。

總之,她們兩個都喜歡摹仿木田說話的口吻,但偶爾也跟木田去吃飯什麼的。

「他吩咐說隨便點,我就來了份五千日元的牛排。」她們經常向冬子扮鬼臉。

「這麼做多不好。」

冬子提醒她們。

「管它呢,是他自己要我們去的。」

真紀吐吐舌頭,道:

「媽咪,千萬不要失身給他喲。」

「瞎說……」

「他可是盯上了媽咪呢。今天,他又刨根究底地打聽媽咪的病況,還能安什麼好心。」

「那你怎麼說的?」

「我說不過是小感冒,你猜他聽了後怎麼說?」

「猜不出……」

「他說該不是去做人流吧。」

「真是豈有此理……」

「男人真會胡思亂想的。見他胡說八道,我就反問他是不是想跟媽咪生孩子。」

「厭討的那個傢伙怎麼回答的?」

及美饒有興趣似的,伸長了脖子。

「那傢伙說,噢,這個主意倒也不錯。沒有見過他這麼厚臉皮的。」

「可不是,他也不想一想自己已經有家室的。」

「他說媽咪一喝醉就風情萬端,這麼好的女人,他很擔心。」

「媽咪又不是他的女人,真是多管閑事。」

見她們兩個卿卿咂咂個不停,冬子將目光移向門口那邊。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冬子喝醉後接受了木田的吻。

為什麼突然之前會接受他的呢?……

傍晚時分,木田打電話來,邀請她去銀座林蔭道上的餐廳,之後又去了六本木,在第二家地下酒吧里,冬子開始有些不勝酒力了。

中央是一架鋼琴,鋼琴四周是小小的舞池,有幾對男女在跳舞。燈光異常昏暗,坐在那裡根本看不清跳舞的人的面孔。

冬子不是很會跳舞,但既然木田邀請了,就跟著下了舞池。

連續跳了幾曲之後,冬子突然感到耳邊有男人特有的熱呼呼的氣息。

冬子感到奇癢難忍,想歪頭避開,埋伏在旁邊的木田的唇就乘機壓了上來。

兩個人的唇相互接觸,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冬子即刻將臉轉向一邊。那隻曲子跳完後,冬子徑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然後,兩個人離開了酒吧。木田開車送冬子回到公寓。

那次以後,冬子也和木田見過幾次,但從來沒有提起過那一幕。冬子心裡想,那只是由於自己一時的猶疑,現在都成了往事了。

但與此同時,她也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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