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沒有梅雨季節。不過,每年的六月至七月可能會有幾天連續陰雨的日子,札幌當地的居民稱之為「蝦夷梅雨」。
修平抵達札幌參加醫學會議的這一天,天氣和這種「蝦夷梅雨」十分相似,飛機場一帶覆蓋著厚厚的雲層。
每次來到北海道,首先令修平嘆為觀止的就是浩瀚的天空。寬闊的天空一直延伸到無止境的彼岸,不由地令修平產生蒼穹無限,個人渺小的浩嘆。
從修平抵達的第二天開始,天氣恢複為北海道典型的涼爽初夏,而葉子到的那一天則陽光普照大地欣欣向榮。
當天,修平退掉原本住宿的旅館之後,接著出席會議,下午的專題演講聽到一半時,他悄悄地把行李移往中島公園附近的某家旅館。
修平原來住宿的旅館位於札幌的中心地帶,距離醫學會議的會場相當近,但是星期天晚上還是有很多會員將住在那裡,譬如修平的部屬染谷醫師明天打算到積丹尋幽攬勝一番,因此決定再住一個晚上。
在這種地方修平根本無法安心地和葉子在一起。
當然,新換的這家旅館應該也有其他與會的醫師投宿,但其中並沒有和修平特別熟稔的人。
下午三點,修平在旅館櫃檯辦好住宿登記之後,隨即到客房裡略事休息。
前幾天修平睡的都是單人房,只有今天訂的是雙人房,室內備有一組簡單的沙發和茶几。由窗戶往外望去可見到綠油油的山巒,俯視則可看到一座被柳樹團團圍住的池塘。池塘是中島公園的一部分,有不少遊客泛舟其間。
這裡比位於市區的那家旅館寧靜,景色也比較自然。
修平凝視著池塘,好一會兒才低頭看了看手錶。
葉子的飛機將在三點降落,從飛機場坐車到札幌市約需一個小時,所以她應該在四點左右抵達旅館。
葉子抵達後一定會立刻從大廳打電話上來,但是她向來喜歡製造驚喜,說不定會向櫃檯打聽房間號碼,直接走來敲門。
現在,修平的心裡已經把醫學會議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論文的發表在今天下午之前順利地結束,接下來就是自己和葉子的娛樂節目。
這是修平和葉子第一次相偕出遠門。他們雖曾約在大阪見過一次面,但當時葉子主要的目的是參加某個親戚的結婚典禮,並不是特地為了和修平幽會。
只有今天,葉子是百分之百為了和修平見面,才遠從東京風塵僕僕地飛來。
對於她的熱情修平相當感動,但同時也有些許不安。
「這次出來玩,葉子究竟對她丈夫編了什麼藉口呢?」
即使沒有小孩,他也不能不告訴丈夫一聲就偷偷地跑出來玩吧!
當然,這件事修平沒有追究的必要,但是,倘若他發現自己的老婆和其他的男人到札幌度假,修平絕不會善罷甘休。不止修平會有這種反應,普天下的所有男人應該都一樣才對。
這麼說,葉子的丈夫大概還沒有發覺吧?
修平料想的沒錯,葉子沒有打電話,而是直接在房外敲門。
「真好,你來了。」
修平緊緊地擁抱住笑容可掬的葉子。
「累了吧!」
「有一點,不過沿途的風景實在太美了。」
不知道葉子是否為了這次旅行添購了新裝,她穿著一件修平從未看過的白色外套,衣領上系著一條水藍色的圍巾。
「會議已經結束了嗎?」
「今天下午結束的,幾乎所有與會的人都搭乘傍晚的飛機回去了。」
「可是,是不是還有人沒回去?」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出去吧!」
修平帶著葉子到號稱東亞第一高峰的大倉山,在山頂的瞭望台俯瞰夕陽西下的札幌市,然後回到旅館的餐廳吃晚飯。
葉子站在瞭望台時嚇得魂飛膽破,緊抱著修平大叫「好恐怖哦!」當她看到札幌的黃昏景緻時,又不由地連聲贊道:「太美了。」
第一天的節目似乎今葉子充分得到滿足。
吃晚飯時修平中途離席,走到餐廳入口的電話前。他事先對妻子說過今天不回東京,但他覺得還是應該再打個電話回家比較好。
然而,電話接通後卻一直沒有人來接,修平正想掛斷再重打時,有人拿起了電話。
「喂……」
接電話的是弘美。
「弘美嗎?你怎麼會在家呢?」
弘美住在學校宿舍,只有周末才會回家,現在已經是星期天的晚上,她應該回宿舍了。
「明天是我們學校的校慶,所以不必上課。」
「叫媽媽來聽電話好嗎?」
「媽媽出去了。」
「去哪裡了?」
「大阪……」
修平是星期四下午從東京出發的,妻子對大阪之行根本隻字未提。
「哪時候去的?」
「今天早上。爸爸不知道嗎?」
「對啊!不是啦……」
修平擔心弘美會嘲笑自己居然不知道芳子要去大阪,遂趕緊改變口氣。
「你知道她住哪裡嗎?」
「不知道哎!」
「她什麼都沒說嗎?」
「我又不是負責報告媽媽行蹤的人。」
不知道弘美是不是在開玩笑,她的口氣有點沖。
「這麼說,你一個人在家羅?」
「我有朋友陪我,沒關係的。」
「那麼拜託你好好看家羅!」
掛電話回到座位上時,葉子正在吃飯後附送的點心。
「怎麼了?」
葉子看修平臉色不對,擔心地問道。
「沒什麼……」
「是病人的事嗎?」
葉子還以為修平是打電話回醫院。
修平的心裡不停地反問:妻子到大阪究竟是為了什麼事?
修平離開東京時,芳子根本沒有提到她要到大阪的事,就算臨時決定的,她也應該打個電話通知一下啊!她也不是不知道修平住在哪家旅館。
難道她發覺把葉子叫到北海道度假的事,為了報復修平才跑到大阪?
然而,這次旅行進行得十分小心,芳子不太可能發覺才對。
思前想後,修平認為最大的可能是芳子接受了其他男人的邀約才到大阪的。
飯後,修平和葉子一起到地下樓的酒吧,但是心情還是無法平靜。大約過了三十分鐘,修平利用到洗手間的機會,又打電話回東京的家。
這次還是弘美接的。
「怎麼了?爸爸……」
一小時內修平打了兩通電話回家,弘美顯得有點不耐煩。
「你的朋友還在嗎?」
「對啊!有什麼事嗎?」
「媽媽剛剛才說要到大阪的嗎?」
「哦,對了,媽媽剛才打電話回家。」
「她說了些什麼?」
「她問爸爸有沒有打電話回家?」
「你怎麼回答?」
「我說有啊!」
「她還有沒有說什麼?」
「她問你住哪家旅館?」
出門時修平曾告訴妻子原本住宿的旅館名字,但是卻沒有通知她自己已經換了旅館。
「我跟她說我不知道。」
「還有呢?」
「沒有了。」
隔了一會兒弘美問道:
「沒有事了吧?」
「沒有了……」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我轉告媽?」
「你知道你媽媽住在哪裡嗎?」
「她沒有說,不過我想明天早上她還會再打電話回家,你有沒有話要我轉告她?」
「不用了……」
掛斷電話,修平嘆了一口氣。
他和芳子真是一對奇妙的夫妻。他們不知道彼此住在哪裡,只是一個勁地打電話給在家的女兒,希望藉此套出對方的住處。
「弘美也真是的……」
在走回酒吧的途中,修平喃喃自語地嘟囔著。
父母雖然都不在家,她卻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修平實在搞不懂,現在的年輕女孩子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修平用拳頭往自己的腦袋敲了兩下,坐回座位後,葉子立刻問道:
「醫院的事沒問題吧?」
「沒問題了,你不必擔心。」
葉子始終認為修平是在為醫院的事傷腦筋。
「今天晚上我們痛快地喝它幾杯。」
他們很少有機會在外面過夜,如果為妻子的事而鬱鬱寡歡虛度春宵的話,就未免太不解風情了。
回到房間葉子靠在窗前輕聲問道:
「這裡真是札幌嗎?」
「沒錯,是札幌!」
「這麼說,不會有任何人追來這裡了。」
葉子話中的含意修平也非常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