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期盼

一進入二月中旬,時不時地就會出現一些意想不到的暖洋洋的天氣。這多半都是因為帶著南部地區濕氣的熱帶性低氣壓,當接觸到上層的冷空氣時,有時會造成大雪,但當上層的溫度相對比較高的時候,就會變成暖風,把雪融化掉。暖洋洋的天氣停留兩三天後,雖然會再次被寒冷所替代,但已不似一月份那般嚴酷了。因為每天都處在氣候的急劇變化之中,所以很難意識到春天已臨近北國。但從大的趨勢來看,北國已或多或少帶有點兒春意了。

暖洋洋的天氣來臨後的第二天上午,有己子去了醫院,本來是打算敬之出差回來後馬上就去的,但因為疼痛消失了,自我感覺也比較好,所以不知不覺中拖延至今。雖然已沒有了一月的寒冷,有己子還是穿上和服外套,緊緊地圍上披肩。因為天氣的回暖,路上堅硬的冰雪開始消融,下雪天穿的草屐(與和服相搭配的鞋,橡膠或皮革制)踩在路面上,發出節奏優美輕快的沙沙聲,讓人感到嚴冬確實已經遠去。

一個月前,匆匆去車站見久坂的時候,積雪厚厚地堆積到快到屋檐了,簡直像堵牆一樣,而現在融化得只有當時的二分之一了。有己子走過門前那條通大馬路的冰雪道路,叫了一輛計程車到醫院去了。當有己子到達醫院的時候,醫院前門大廳里,那隻巨大的時鐘匝指向十點。有己子在大廳填好診療傳片,拿著病歷,馬上就去了外科的受理窗口。

已經有二三十名患者在外科的門診等候室里等候著。除此之外,還源源不斷地有人蜂擁而至。

有的人臉色蒼白;有的人手上裹著厚厚的繃帶,吊在肩膀上;有的人閑得無聊,正在看書。總之,什麼樣的人都有。一看到這群傷病的患者,有己子就感覺很壓抑。早上,丈夫敬之在臨走時說:「把病歷遞給受理窗口,說你是諸岡就可以了。」意思是說醫生護士們知道自己是敬之副教授的夫人後,在檢查的時候,一定會得到比其他患者更好的照顧。

一看到這群正在等待著的患者,有己子心裡總有些膽怯。不過很快,有己子便按照敬之所說的,走到受理窗口。

在受理窗口,一位好像三十來歲仍獨身的女性,一看到有己子,好像就認識似的,和顏悅色地問道:

「您是諸岡大夫的夫人吧。請等一下,我馬上就去通知醫生。」

然後她在病歷的右上角,用鋼筆寫下「諸岡副教授夫人」。

丈夫好像事先與這位在受理窗口值班的護士打過招呼,說自己的妻子要來。

幾分鐘後,有人在叫有己子的名字。自己一來就可以做檢查了,面對一群還在等候的患者,有己子覺得很不好意思。可受理窗口的護士卻坦然地把有己子帶入一間掛著「預診室」標誌牌的房間。

房間被白色的帘子隔成了兩個小問,外面的房間里有兩名醫生和兩名患者隔著桌子,分別面對面地坐著,每個進來的患者,都要先到這裡來,等醫生了解了病情的經過之後,再轉到診斷室。有己子在帘子前面靠近自己這邊的長椅上坐了下來,在一旁靜靜地聽著醫生與患者之間的交談。

一位老人正在大聲地回答著醫生提出的問題,好像他以前在其他醫院做過胃部手術,可最近胃部情況又開始有所惡化,老人很害怕自己得了癌症。當老人正在描述自己最近的癥狀的時候,門開了,橫屈走了進來。

「讓您久等了。」

橫屈打了聲招呼,接著說了聲「請」,便走在前面,把有己子引列裡面空著的一張桌子旁。

「諸岡大夫對您的病情很了解,本來沒有必要再進行預診的。不過,我們還是照章辦事,簡單地預診一下吧。」橫屈一邊說,一邊示意清有己子坐在桌子前面的圓椅上。

「上次,真是失禮了。」

身著西式白大褂的橫屈,看上去比七次顯得老成了許多。

「哪裡,應該是我失禮了才對。您在百忙之中還跑來給我治病,真是萬分感謝。」

「事後回想起來,總覺得自己當時有點多嘴多舌了……」

「沒有,沒那回事。」

「您是從今年一月份開始痛起來的吧?」橫屈翻開病歷卡,開始預診。

「仔細想一想,好像在去年年底就有過輕微的疼痛。」

「明顯地發作起來,感到有劇烈的疼痛是在……」

「一月十九日。」

有己子清楚地記得,那是在與久坂分別後,過了一周,一個大雪紛飛的午後。

「然後,就是上一次。」

「是的。」

「平時不痛的時候,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吧。」

「是的。」

只見橫屈在病歷上流利地寫著有己子看不懂的外文。「在此之前,您得過什麼病沒有?」

「在當學生的時候,得過肺炎之類的吧。」

「只有一個小孩吧。」

「是的。」

「有沒有過流產或墮胎?」

「墮胎,有過一次……」

「什麼時候?」

「四年前。」

真紀出生後兩年,有己子又懷孕了,因為妊娠反應太劇烈,四個月後就墮胎了。如果當時強迫自己生下來就好了,現在一想起就有些懊悔。從那以後,有己子就再也沒有懷過孕。因為敬之知道有己子妊娠反應劇烈後,遂採取了有效的避孕措施。

「好了。」橫屈寫完後,隨即合上了病歷,「大夫現在在病房,十點半到這裡來。」

「我丈夫來診斷嗎?」

「您不願意嗎?」

「我想我應該是跟他說過這件事情的。」

「明白了。沒有專門說過由他來診斷。那就讓教授來幫你診斷吧。」

「拜託了。」

橫屈點了點頭,可接著又說:「可是,教授今天不會來門診室。」

「沒關係,我改天再來。」

「請等一下,反正都要進行各種檢查的,今天好不容易來了,就請把檢查做了吧。」

「要做些什麼呢?」

「目前必須要做的有小便和……」橫屈把檢查項目寫在病歷上。「照片,然後是……請等一下。」橫屈走出了房間。那兩個像是新來的醫生還坐在旁邊,正在給患者進行預診。只見他們不時地轉過頭來,好像兩個人都知道有己子是副教授夫人似的。

五分鐘後,橫屈回來了。

「剛才,我跟大夫說夫人想請教授診斷,大夫聽了之後就笑了。」橫屈一邊說一邊也笑了,「如果是結石的話,那是諸岡大夫最擅長的,比教授還權威。」

「我丈夫已經檢查過了。」

「那,反正明後天要請教授來診斷,大夫說今天先照一個腎盂的X光片。」

「那是什麼?」

「是檢查腎臟到輸尿管之間的那個部位。只要做這個就足夠了。」

「今天之內能全部做完嗎?」

「可能要做到中午去了。今天之內應該能行吧,怎麼樣?」

「好吧。」

「第一步是尿檢,請拿著這個化驗單,到檢驗科去。」

有己子感到很不好意思,但仍厚著臉皮,小聲地要求道:

「請帶我去吧。」

橫屈走在前面,兩人出了預診室。診療室的走廊上依然擠滿了患者。

「外套就放在這裡吧,我替您保管起來。」

「不,沒關係。」

有己子不喜歡自己受到特殊的照顧。

在走廊上與幾位醫生擦肩而過,都是一些年輕人,有己子一個也沒見過。

有幾個診療室的年輕醫生,以前跟敬之到家裡來過。橫屈、宮岸這幾位年輕醫生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不過,今天在診療室遇見的這些醫生,有己子一個都不認識。看來診療室的成員新老交替得很快,診療室好像煥然一新,變得越來越年輕,越來越陌生了。

看著這些來來往往的醫生們,有己子情不自禁地開始尋找起久坂的身影來了。當然有己子也知道,久坂這個時候是不可能在這個醫院的,可萬一呢?每次看到身材高大,穿著白大褂的背影時,有己子就不由地一怔。有己子之所以想來醫院,看病自不用說了,但也不能否認在看病的背後寄託著某種期待,說不定能在這裡碰到久坂。

那天,在做完各種檢查之後,時間剛好過了下午兩點。

檢驗科,臨床檢查室,X光室,有己子在醫院的上上下下轉了一大圈,待一切都檢查結束時,已經是筋疲力盡。

「順便到諸岡大夫的辦公室去看看嗎?」在最後一項檢查x光照片結束後,橫屈問道。

「我還有事,現在就回去了。」

「可是,大夫帶口信說,回去的時候,順便來一趟。」在醫院裡去見丈夫,有己子覺得很彆扭。可橫屈既然這樣說了,也沒辦法,只有從命了。

「他在辦公室嗎?」

「今天下午沒有手術,應該在。我帶您去吧。」橫屈領著有己子朝電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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