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偷情

剪票口掛著「函館方向」「旭川方向」兩個牌子。一隊一隊的人群正朝月台擁去。

其中一趟是南下的列車,另一趟是北上的列車。欲乘坐這兩趟列車的旅客們,都穿著質地很厚實的大衣。

在剪票口的左邊,貼著一張列車的發車時刻表,列車進出公告牌,不斷預告著各趟列車發車或到達的時刻。有己子看到公告牌的中間位置處,顯示著「快車,走方向,十五時二十五分發車」。

有己子看清楚了之後,再次確認了一下剪票口上面的時鐘。現在是三點十分。

在這裡等的話,久坂應該會來的。幾點鐘來呢?他說兩點鐘從手稻出發,應該馬上就要到了。

人群的嘈雜聲,以及發布列車信息的廣播聲,回蕩在天花板高高的大廳里。

據說稚內方向開過來的快車,途中在旭川一帶遇上大雪,預計晚點一個小時左右。此外,深名線、羽幌線等,這些北部日本海沿岸的各支線,都因為風雪太大,全部暫時停止行駛了。

在售票大廳與候車室相連接處的布告牌上,張貼著火車誤點的通知,一大群人正聚集在那裡查詢。他們可能都是要北上的旅客吧。有己子背靠牆站著,眼睛不停地在人群中搜尋。她所站的位置,一眼就可以從大廳的人口看到剪票口。只要站在這個位置上,就不用擔心會把久坂看漏了。

隔著大廳厚厚的窗戶,看到列車駛進了月台。每節車廂的車頂上和窗檯邊,都被深深的積雪覆蓋著。當列車停下來的時候,從車輪下面噴出來的蒸汽,讓整個列車籠罩在了一片朦朧的煙霧之中。

車上的旅客一擁而出,新的乘客從四面八方蜂擁而至,就像要把剛下車的旅客包圍起來似的。站台上售貨人員的叫賣聲一掃剛才的委靡,突然生動活潑起來。下車的旅客無不穿著厚厚的大衣,領子周圍緊緊地掖著圍巾。有的人還戴著連耳朵都被捂得嚴嚴實實的防寒帽,穿著長筒靴。

有己子想起了冰天雪地的北國街道。同樣都是雪,札幌只算得上是小雪,而再往北方,才真正是寒冷刺骨,把整個街道都掩埋了的大雪。

現在,久坂就要回到那冰天雪地中去了。

大廳里的廣播,正在預告十五點二十五分開往網走方向的列車經由本站的時間,說該列車從函館車站始發,大約要晚點二十分鐘。

從南邊開來的列車也都晚點了,但與北邊過來的車相比,晚點的時間要短得多。

有己子聽清楚廣播預告之後,點了點頭,然後又環視了一下大廳的四周。

人潮的涌動依然那麼洶湧,但還是沒有久坂的身影。對面牆壁上的時鐘正指著三點二十分。在剪票口掛「下一趟列車」牌子的地方,已換成了「十五點二十五分,快車,網走方向」的牌子。

列車要晚點了,這倒是件好事,如果列車準點的話,現在已是準備進站的時間了。久坂到現在都還沒有來,是出門晚了呢?還是沒有坐到計程車?久坂的動作真慢。難道他事先已知道列車要晚點,從而故意從容不迫、不慌不忙地往車站趕?或許久坂本身就是那種習慣卡正點兒趕車的人吧。

換了丈夫敬之的話,情況就不同了,他出門時總會留下足夠多的時間。在他身上,決不會有耽誤乘車之類的現象發生。每次他都會精確計算時間,準時到達車站,提前幾分鐘上車等待列車發車。

記得新婚後沒過多久,兩人到登別去旅行。當時與丈夫約好直接在車站會合,臨到要開車了,有己子才匆匆忙忙地趕到車站,當場就被丈夫狠狠地罵了一頓。有己子解釋說運氣不好,自己坐的那輛計程車途中出了故障,換了一輛計程車才趕過來的。不管有己子如何解釋,敬之一概不聽。只是一個勁兒地用平時少見的粗暴嗓門嚷嚷道:「你也不為在此苦等的男人設身處地想想!」

照這種情形,現在的久坂就該受到責備了。雖說先來這裡等著的是有己子,但要乘車的人不是有己子,即便是誤了火車也沒什麼。趕不上火車,最著急的應該是久坂。在診療室共事的時候,雖說敬之和久坂是同學,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兩人之間的關係不是很好。也許可以從他們對待時間的態度上找到一些原因吧,一個精確,一個散漫。在這種差異中,可以看出,他們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有己子看了看手錶,翹首朝前走了幾步。

專門跑來見人,多麼奇怪的事情。有己子心想,最好不要讓久坂看出自己是先來這裡等待的,而是久坂到了車站之後,自己從後面追上來的。

僅就見面而言,其實先來後來都一樣。但先來等著,自己急不可耐的心情豈不就暴露無遺了?有己子受不了那種潛意識中的壓力。最好是不早不晚,在久坂剛好到車站的時候,自己也恰到好處地追了上來,以這種方式與久坂相見,有己子心裡就不會不舒服。

有己子心裡是這樣希望的,但實際情況卻剛好相反。他究竟在幹什麼呀?

是自己要來送人的。有己子不但不覺得是自己給自己找的麻煩,反而對晚來的久坂開始抱怨起來。

有己子又向前邁出一步,探出身來,朝剪票口方向望了望,沒有發現久坂的身影。在剪票口處,掛著「網走力向」的布告牌的下面,欲乘坐這趟列車的人們,自覺地捌成了四五列,每列已近五十米。如果不是晚點的話,現在可能已經開始剪票了。

有己子從柱子的背後來到大廳中央。大廳里人來人往,行色匆匆,不時有行李碰到有己子的和服外套。一剝肩上扛著滑雪板的青年男女,有說有笑地從有己子的身邊經過。當有已子側身讓他們過去的時候,突然看到一名男子從小賣部的前面經過,正朝這邊走來。

那男的身材修長,在人群中只露出一個頭來。頭髮隨意地分開著,臉色略顯蒼白。

沒錯!是久坂。七年沒見,風采依舊,依然那麼飄逸,那麼超然。

擋在他前方的一群人走開了,有己子看到了久坂的全身——藍色的大衣,沒戴手套的右手,很隨意地提著一個灰色的旅行包。

這身裝束如此簡單,以至於根本看不出他是一個剛從冰天雪地的日本最北端的小鎮趕來,辦完母親的葬禮之後,又準備返回的人。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他現在只是到附近什麼地方去辦事呢。

有己子壓抑住想奔跑過去的衝動,經過再次確認之後,這才小心翼翼地朝久坂走去。久坂好像沒有注意到有己子,他在大廳的中央停了下來,正朝剪票口方向望去。廣播正在通知又有列車進站了。

有己子來到正注視著前方的久坂身邊,打了一聲招呼:「久坂。」

招呼過之後,有己子突然感到,自己似乎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聽到過這兩個字了。

「我是諸岡。」

「你……」久坂瞪大深邃的雙眼,吃了一驚。「因為突然想起有件事情要辦。」

「找我?」

久坂看了看有己子,然後又轉過頭去看了看剪票口的時鐘。現在是三點二十五分。

「是什麼事情?」

又有一群拿著滑雪板的年輕人從兩人的身旁經過,被巨大的旅行背包一推,有己子的上半身輕輕地搖晃了一下。久坂伸出手,輕輕地從背後扶了扶有己子,馬上又把手收了回來。為了避開人流,他引導有己子朝柱子的背後走去。牆壁上貼著火車誤點的公告,於是他們來到自動售煙機旁邊的一個小小的角落,在這個角落裡,兩個人面對面地站著。

「火車好像要晚點一會兒。」

「是嗎?」

「耐才突然給您打電話,實在是對不起。」

「不,應該是我說對不起才對。」

有己予似乎是害羞地避開久坂那雙茶色的跟腈緞的,微微向上伸視著。

「您還好媽?」

「嗯。」

「我已經是個老太婆了。」

有己予低下頭,眼睛看著地下。久坂悶道:「是什麼事?」

「那個……」

剛一開口,有已子便四下張望了一下。大廳里的廣播還在蛹,人群熙熙攘攘,絡繹不絕。在靠近剪票島的車站大廈的一隅,要想尋求到一片寂靜之地,本來就是件很困難的事情,即便如此,有已予的內心還是過於緊張了。為了不被周圍的嗓音閹得聽不見,有己子的臉挨近了久坂。「我……也是後來才想到的,今天打電話的攀,請您不要對任何人提起。」

「任何入是指……」

有己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說: 「診療室的網搴,我丈夫……」

晡,久圾好像有點吃驚,下意識地看著有已予。

「我,我丈夫對我說,你去參加葬禮吧,但沒說要我打電話。電話是我自作主張打的。」

「……」

「打電話的事,如果被我丈夫知道了,他可能會這個那個的,做一些無端的猜測。」

「原來是這樣。」

久坂點了點頭。但馬上念頭一轉:「你認為我會對你丈夫講出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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