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舊夢

第二天,敬之如往常一樣,八點半準時離開家。數年來,敬之的上班時間從來沒有改變過,風雨無阻。早上出門的時間一次也沒有被打亂過。

在丈夫出門之前,有已子一直在想,丈夫還會再次提起有關久坂家今天的葬禮的事情嗎?結果敬之好像已經忘記了這件事,對此隻字未提。

太好了,沒有提起久坂的事,有已子頓時放心了。如果提起那件事,自己不得不再一次面對丈夫的目光,那真是件痛苦的事情。但是,丈夫現在沒提那件事就要出門了,有己子內心的某個角落裡,卻又感到有一絲莫名其妙的遺憾。

有己子感到一陣心靈的空虛,整個人好像遊盪在一種失落感里。但很快有己子就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站起身來開始收拾餐桌、洗碗,做完清潔時,時針已指向十點了。清晨,晴朗的天空漸漸陰了下來,陽光尚未被雲層隱去,雪花已經開始漫天紛飛。

奇怪,在晴天里竟能看到下雪。鉛色的雪雲,好像只是低沉沉地壓在靠山的那一片地區。

有己子一邊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一邊又想起有關葬禮的事情。

聽說久坂的妹妹住在手稻。有己子雖然沒有去過那一帶的地方,但以前駕車去小樽的海邊時,曾沿著國道經過那裡。那是一個緊靠海邊的新開發區,各式各樣的新住宅隨處可見。

因為是在郊外,所以那一帶的積雪肯定比街道上的積雪深厚。其中的一問屋子裡,和尚們正在為死者誦經。聽說出殯從十一點開始。很快就有一列送葬的隊伍從屋子裡出來。在細雪中,久坂將在最前面,懷抱著母親的牌位朝靈柩車走去。也許他的妹妹將緊隨其後,再後面便是親戚、熟識的朋友和同事們。

有己子回過頭,看了看壁爐台上的時鐘。現在是十點十分。

現在開始稍微準備一下,然後驅車前去的話,可能還趕得上。

有己子又看了一下窗外。這才驚訝地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何等的唐突。

雖說丈夫與久坂曾為朋友,可他的妻子有必要連他朋友的母親的葬禮都去參加嗎?如果他們的關係的確很親密倒還好說。事實上,在敬之的言談舉止中,對久坂的態度顯得有些微妙,他甚至儘可能地避免提到久坂。這究竟是為什麼呢?有己子不得而知。她只知道丈夫好像一提起久坂,心中總是難掩不快似的。

昨天晚上,丈夫確實說過「你替我去吧」。當時,有己子說這樣做會很失禮。可現在自己又要去了,豈不是讓人覺得很奇怪?

自己現在這個時候去參加葬禮,丈夫知道了會怎麼說呢?不,關鍵是久坂會怎麼想呢?他會認為自己是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嗎?或者根本就對自己視而不見,不理不睬?天空中陽光能穿透進來的地方,漸漸地越變越窄,雪雲逐漸吞噬了整個天空。看樣子,出殯儀式將在這昏暗而灰色的天空下舉行了。

有己子又轉過頭,看了看身後的時鐘。現在是十點十五分。才過五分鐘,自己都想了那麼多的問題了。她覺得時間似漫長卻又短暫。

從家裡到手稻,計程車三十分鐘就到了。那樣的話還有十五分鐘的剩餘時間。在這十五分鐘的時間裡,一切都能準備妥當嗎?

拿出參加葬禮穿的禮服,穿好,把頭髮梳理整齊,僅這些準備工作就要花上整整一個小時。完了之後再出門的話,無論如何也趕不上出殯儀式了。

已經來不及了。如果要去的話,應該更早一點開始做準備,至少在敬之出門之後馬上就該行動。那樣的話,這時已經可以出發了。現在才開始準備,已經太遲了。為什麼連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都忘了呢?有己子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窩火。仔細一想,忘記了的事情還不止這些。自己只知道久坂的妹妹住在手稻,卻沒有打聽一下具體的地址。連他妹妹的住所都不知道,怎麼去呀。雖說手稻是個小地方,其實並不小,從手稻山的山麓到海岸附近一帶,既有沿國道就能看到的新開發出來的新城區,也有以前的老城區。到底是去新城區找呢,還是去老城區找?如果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坐上計程車去的話,不被司機罵才怪呢!看來,從一開始就註定是去不了的。

當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有己子的心情反倒平靜了下來,一切都不過是自己在胡思亂想罷了。有己子轉身離開了窗前,沏了杯紅茶,一個人坐在沙發上喝了起來。

整個上午,雪都在無聲無息地下著。屋外偶爾會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但很快屋裡又恢複了原先的寂靜。

有己子的家位於幽靜的住宅區,距離大街約有一百來米。

已是正午時分了,有己子從餐廳里的報時掛鐘上知道了現在的時間。可是有己子沒有食慾,只是坐在餐桌旁喝著紅茶。

有己子一米五四的個子,近來體重也從未超過四十五公斤。有己子現在的體型與學生時代差不多,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但學生時代的體重要比現在重得多,最重的時候差不多有五十公斤。

當時自己很想瘦下來,但在旁人的眼裡,當時的樣子並不難看。年輕時肌肉綳得緊緊的,微胖的身體反倒顯得生機勃勃,充滿活力。婚後有一段時間,有己子瘦了,但一兩年後又稍稍胖了點。二十四五歲之後,有己子的體重基本上就沒有什麼變化了。

敬之比較喜歡那種身材嬌小、清瘦的女子。他曾直截了當地說,他不喜歡那種體態優美、個子太大的女人,討厭那種很豐腴的女人。從這點來看,有己子屬於敬之喜歡的那種類型。

但最近有己子卻希望自己能胖一點。清瘦的身材自然顯得體態優美動人,可那已是年輕時候的事了。現在都快三十歲的人了,還那麼瘦削,那成什麼樣子?自己的肌膚在一點一點地衰老下去,旁人是看不出來的,只有當自己一個人浸泡在浴缸里的時候,才能清楚地看到這一點。以前自己的皮膚很有光澤,而且還很有彈性。可現在腹部也開始微微有點鬆弛了,只是因為身材瘦削,所以還不是很明顯。近三十歲的人了還那麼乾瘦,看起來總顯得有點寒酸。

有己子想要胖一點,自然也是有個限度的。她覺得只要再胖個一二公斤,肌膚就會恢複一些生機與活力。不要太胖,恰到好處,只要能恢複青春就夠了。不過,這個要求也真是太任性了,世上哪有這麼容易的事,有己子自己心裡也很清楚。

從正午到下午,有己子一直在織毛線活兒。真紀的帽子是白底配上紅色的橫條,現在已完成了一半。

明天,如果去弔唁的話……

在織完帽子的第三條紅色條紋的時候,有己子的腦海里又浮現出了一個新的主意。

這純粹是無意識中閃現出來的念頭,就像是突然從正在舞動著的毛線針的針尖上冒出來的。在這之前和之後,有己子根本就沒有想過久坂的事。可越是無意識的念頭,反倒越有可能是潛藏在內心深處的、某種思想意識的反映。

有己子放下編織物,反覆回味著剛才的想法。雖說是突如其來的想法,但有己子已全身心地投入到裡面去了。從上午到下午的這段時間裡,雖然中途被某些事情打斷過,但這個想法可能從來就沒離開過有己子的大腦,只是有己子自己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罷了。否則的話,自己現在怎麼可能這麼自然地就融入到這個想法里去了呢?有己子認為,葬禮即使是在今天就結束了,久坂也不會馬上就回去的。既然身為長子,他肯定會留下來多呆幾天,處理各種雜事吧。

久坂會在札幌呆四天?五天?或一個星期?在這段時間裡,即使是去弔唁,也不會讓人覺得奇怪的。向死者家屬表示哀悼,是件光明正大的事情,不必有太多的考慮。

安慰處於悲傷之中的熟人、朋友,難道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嗎?

有己子現在可以放心大膽地考慮這件事了。

有己子坐在沙發上,兩眼凝視著窗外。剛才還在下雪,現在突然停了。陰沉沉的天空中,彷彿開始露出了慘淡的陽光。

只要知道那個人在札幌的住處,就能見到他了。有己子一邊看著青灰色的天空一邊在想。

聽說久坂在天鹽的鎮立醫院。這是數年前,自己曾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從敬之那裡打聽出來的,有己子至今都還清楚地記在心裡。有己子想打個長途電話到天鹽的鎮立醫院,探聽一下久坂在札幌的住處。

真是夠大膽了,有己子為自己這種瘋狂的想法而感到震驚。自己這是怎麼啦?竟想出這種事來。有己子覺得自己身體里潛伏著一個不明真相的妖魔。

現在是下午一點,真紀不久就要回來了。雖說真紀回來後,不會影響自己打電話,但心裡還是有一種緊迫感,必須馬上打電話才行。

雪停了,慘淡的陽光透過雲縫兒照了出來。沐浴著陽光,上午就被凍住了的窗戶上的冰凌花開始融化,水滴沿著窗戶的玻璃一點一點地慢慢往下滑淌。

只是問問地址而已,這沒有什麼奇怪的。

一邊看著水滴,有己子一邊在想。詢問地址,去與久坂會面,這本是一連串的動作。但在有己子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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