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貞操

「昨天晚上,我碰到久坂了。」

用過早餐之後,丈夫敬之告訴有己子。

從今年開始上小學的獨生女真紀上學去了,與廚房相連的小餐廳里,現在只有丈夫敬之和妻子有己子兩個人。

「久坂?!」

敬之最近稍稍有些發福,所以早上只吃一片烤麵包和蔬菜色拉。敬之吃完色拉,邊看著報紙邊點了點頭,算是對妻子的回應。

「在哪裡碰到的?」

「他到醫院來了。」為什麼突然提起這件事?有己子搞不清丈夫的真實用意,下意識地看了看正側著臉看報紙的敬之。「他回札幌來了嗎?」

「不,不是。」

「那,他是來觀光旅遊的?」

「不……」

敬之點燃一支煙,又把頭轉過去繼續看他的報紙。

欲言又止,很難痛痛快快地把想說的話一次說完。丈夫的這種態度,每次都讓有己子感到著急。其實,這是敬之一貫的說話方式。你主動跟他說話,他總是支支吾吾的,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回答時,眼睛不是看著電視就是看著報紙。但這並不意味著他沒把心思放在談話的內容上。事實上,他每根神經都綳得緊緊的,敏銳地注視著談話的對方。只是神態上令人覺得他對談話內容感到興味索然,好像是心不在焉地應付著。此時此刻,有己子又深切地感受到了這一點。

「有什麼工作上的需要吧?」

有己子拚命地按捺住內心的焦躁不安,儘可能地用平靜的聲音繼續打聽著。

「可能很快就要回札幌了吧。」

「很快……」有己子在口中嘟噥著,她似乎感到了一絲的緊張。

當久坂利輔離開札幌的某大學附屬醫院,前往一個面向日本海的小鎮——天鹽小鎮的醫院時,有己子當時只有二十二歲。光陰轉瞬即逝,一晃就整整七年了。

「那,他是要回這裡來嗎?」

「不是。」

敬之放下報紙,要了一杯咖啡。有己子再也沒有勇氣繼續問下去了,默默地站在廚房的洗刷台旁邊。

水開了,濃濃的咖啡香從咖啡壺裡散溢出來。

敬之又說:「昨天下午,他突然跑到診療室來了。」

有己子轉過身來,敬之一動不動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出神地盯著窗外紛飛的雪花。

「他一個人嗎?」

「是的。」

有己子沖了兩杯咖啡,自己端著一杯,另一杯遞給丈夫,並在丈夫對面的餐桌旁坐了下來。

「他什麼時候跟你說他想回來的?」

「那傢伙還是老樣子,什麼都沒說……」

「那,為什麼……」

「在那偏僻的小鎮里一呆就是七年,可能都呆成了個白痴了吧。」

說完,敬之呷了一口滾燙的咖啡。

久坂回札幌一事,看來還沒確定,那隻不過是丈夫一相情願地在揣摩久坂的心思罷了。

「久坂,他經常到札幌來嗎?」

「他說有兩年沒來了。」

「看來,他的確是來辦什麼事情的。」

「好像他媽媽死了。」

「他母親……」

有己子抬起頭來,吃驚的看著丈夫。

敬之和久坂曾是札幌的某大學醫學系的同學。大學畢業後,兩人都進了同一個外科診療室。後來,一個繼續留在大學的附屬醫院,而另一個則調到地方醫院去了。不管怎麼說,兩人畢竟是同學,而且還師出同門。朋友的母親死了,專程從偏僻的小鎮趕回札幌,可丈夫直到現在才吞吞吐吐地說起這事情,丈夫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真是搞不懂。

「是什麼病?」

「據說是心絞痛。」

「就是說,突然……」

「好像是。」

「剛過完年就……」有己子深深地嘆了口氣,敬之又開始看他的報紙。

「久坂的母親一直都住在札幌嗎?」

「在手稻,好像和他妹妹住在一起。」手稻在札幌西郊,臨海,開車大概要三十分鐘左右。

「那,你該去告別一下吧。」

「今天晚上是通宵守靈,我要去。」

「換西裝嗎?」

「沒關係,我這身衣服是黑色的,戴上喪章就可以了。」

「通宵守靈從幾點開始?」

「六點。」

敬之好像從一開始就打算要說這件事。結果兜了個大圈子才說到正題上,這裡面肯定是有什麼原因的。有己子警惕地看了看丈夫。

「現在診療室知道久坂的人已不多了,我代表他們去弔唁。」

「那奠儀呢?」

「已決定由診療室送了,沒關係吧。」

「不過那是代表診療室的,個人還是應該表示一下。」

「是嗎?」

「那當然啦,當年你們在一起讀書的時候,你不是受到過他很多照顧嗎?」

「不,我可不記得受到過久坂的什麼照顧。」

「怎麼……」

有己子再次欲言又止。

這個人的心裡到底在考慮些什麼呢?敬之有沒有受到久坂的照顧,有己子不知道,那是他們男人之間的事。但不管怎麼說,就看在大家是同級生的分上,好歹也該表示表示吧。

「我還是給你準備五千日元的奠儀吧。」

敬之沒有表示反對,隨即站了起來,走到大衣櫃的鏡子前。

「診療室里有專門裝奠儀的信封嗎?」

「可能有吧。」

敬之一邊在鏡子面前系領帶,一邊點了點頭。

堂堂大學附屬醫院的副教授,一個多麼令人羨慕的職業啊。所以敬之在穿著方面非常注意,自襯衫配著昂貴而素雅的領帶。

「我去了。」領帶系好後,敬之跟有己子招呼道。

有己子急急忙忙從衣櫃的抽屜里拿出一張新手帕,馬上又把放在餐桌上的香煙和打火機一起親手交給了敬之。然後飛奔到門前,拿起敬之的皮鞋開始擦了起來。

敬之就喜歡欣賞有己子聽到自己冷不防地說一聲「我走了」時,那副慌張的樣子。此時此刻,他迅速拿起公文包,站到門前,俯視著正在擦皮鞋的有己子。

「晚飯就不回來吃了。今晚藥商在『浜梨』餐廳請客,可能會晚一點回來。」

「我知道了。」

敬之穿上藏青黑條紋的大衣,戴上禮帽,深深地往下拉了拉。

到大學附屬醫院,乘電車只有三站的路程。敬之在夏季一般都是走路去上班,下雪的時節,則多半是乘坐電車。

因為診療室每天早上九點鐘都要開個碰頭會,雖身為副教授,可敬之每天早上八點半準時離開家門。

「我走了。」

「唉。」

每當敬之外出,有己子總是習慣雙膝跪在門口送丈夫出門。雖然這個動作顯得有些古板,但卻是有己子對丈夫充滿愛意的禮節。

結婚半個月後,敬之曾慎重其事地對有己子說道:「從我孩提時代開始,每次我爸爸出門時,我媽媽都雙膝跪在門前送我爸爸出門。我爸爸去世之後,我媽媽就這樣給我送行。可能你覺得這樣做很陳腐,可如果你也能這樣做的話,我一整天都會很安心的。所以這個習慣希望你能好好地繼承下來才是。」

敬之是家裡最小的孩子,父親是個書法家,有兩個姐姐。敬之從小就是在男性權威被充分認可的環境下長大成人的。讓妻子雙膝跪在門前迎送他上下班,是一件讓他感到很滿足的事情,這可能與他從小所受到的教育有關吧。剛開始的時候,有己子覺得有些小題大作,雙膝跪在門前迎送丈夫上下班,感到有點難為情。可習慣成自然,慢慢地也就沒什麼感覺了。

有一次妹妹理惠來玩,看到這一切,嚇了一跳。「姐姐,你就像在伺候老爺一樣。」

有己子只能苦笑。

「只是個形式而已,那個人就很滿足了。」

如果只需要這樣做一下,就會讓丈夫精神愉快起來的話,那豈不是件好事。有己子後來也就徹底想開了。

有己子與敬之是七年前結的婚,當時敬之三十歲,有己子二十二歲。

當初,有己子的父親氏家伸太郎是札幌S大學醫學系外科的教授。敬之當時雖然只是一名她父親主管的外科診療室成員,但卻已經在伸太郎的指導下取得了學位,並獲得了助教一職。即便是在人才薈萃的外科,敬之也是出類拔萃的。在大家眼裡,他是未來的教授的最佳人選。

當然,伸太郎也很欣賞敬之的才華,一旦要召開學會之類的學術研討會,準備工作就交給敬之,每次都讓他負責組織收集相關數據。後來有己子大學畢業了,伸太郎就把女兒有己子與敬之之間的婚事提到議事日程上來了。在診療室里,有人認為娶主任教授的令愛為妻,是一件對男方很不利的事情。因為這樣一來,不僅會招人嫉恨,還會被無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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