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雙跳脫

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有後悔的往事,他也有想要回到的過去。

陸子岡坐在啞舍的櫃檯前,借著長信宮燈的光線,看著手中那對新鮮出爐的鏤空纏枝雕花鐲。

這對玉鐲是上好的和田玉籽料,細看其實是兩層,玉鐲的表面用極細緻的刀工,調出了一條蔓藤連理枝,連葉片上的脈絡都清晰可見,還有些許露珠。而第二層則是光滑圓潤的鐲體,兩層之間巧妙地用連理枝相連,但若是被人戴在手腕之上,就只能看得到一圈栩栩如生的連理枝纏繞在手上,簡直可稱得上巧奪天空。而在手鐲的內側,則刻著聞名遐邇的子岡款。

把這對手鐲輕輕地放在了錦布之上,陸子岡捏了捏微痛的右手手腕。

他幾乎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積蓄,用了大批的玉料鍛煉自己的琢玉技巧,終於在雕壞了幾塊玉料之後,雕出了自己比較滿意的一對玉鐲。

陸子岡盯著這對玉鐲,像是在想一個猶豫不決的問題,他向後往椅背上靠去,把自己的臉藏在長信宮燈照不到的地方,一動不動。

啞舍內只有那尊鎏金翔龍博山香爐安靜的吞吐著熏香煙霧,那絲絲縷縷的煙霧在空氣中寂靜無聲的蜿蜒而升。

沉默的坐在黑暗中許久,陸子岡終於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對方過了很久才接通。因為啞捨實在太靜了,所以當電話接通的時候,面對那嘈雜的聲音也在啞舍里隨著對方的聲音響起。

「爐子啊!怎麼?不是還有兩個小時才到時間嗎?」醫生陸子岡把拿開了少許,才不自然的說道:「上次羅盤不是出了毛病,我們滯留明朝好幾天才回來嗎?為了以防萬一,還是暫時別用了,我需要再算一下羅盤上的地盤方位。」

「那行,等能用記得叫我!正好我在急診這邊帶班還走不開。」醫生的回答很乾脆,穿越時空這種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事情,當然要萬無一失才可以進行,否則萬一穿不回來了,醫生可不想離開手機電腦空調。而且除了前幾個月因為老闆的突然下落不明而心急如焚之外,他現在也逐漸看開了。他有時間,耗得起,甚至他都考慮請掉今年的年假,去國內的名山大川走走,說不定還真能找到什麼線索。

陸子岡面無表情的掛掉電話,深深地吐出一口氣,靜止了數秒之後,便開始行動起來。

拿出一套明代的青布直身寬大長衣套在身上,又對著鏡子戴好假髮把錦布上的對鐲小心翼翼的裝進錦盒中揣入懷裡。做好一切準備之後,他才拿起了洛書九星羅盤,仔仔細細地撥動這上面的指針。

他早把算好的角度默記於心,在腦海里想了千百遍,怎麼都不會撥錯,但他還是摒住了呼吸,手心出汗。

是的,他的確是動了不該動的心思。

洛書九星羅盤上有五十二層,最多的那一層有三百八十四個格子,如果是不懂的人,肯定看到會雙眼發暈,陸子岡一開始拿到手的時候也極為棘手。

但經過幾次穿越,他記錄下撥動的角度和相應穿越的朝代,已經掌握了規律所在。所以,他其實在幾個月前,就能帶醫生穿越回幾個月前,找到老闆到底去哪裡了。

可是他並不想就這樣做,老闆回來的話,他就不能再擅動洛書九星羅盤了。

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有後悔的往事,他也有想要回到的過去。一向是那麼的大嗓門。

一開始,他並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是抱著多試幾次才會更保險的念頭,放任自己帶著醫生穿梭在各個朝代之間。因為他知道,就算他回到過去,也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當個旁觀者,不能改變歷史。但在醫生救治了那名民國少年,他沒有發現任何不妥之後,雖然口中還是反對的,心中的想法逐漸也慢慢變了。

所以在上個月穿到戚少將軍的兵營里,陸子岡也抱著這樣的心理,沒有強硬地阻止醫生救人。

而回到現在一個月了,什麼意外都沒有發生,也許他們救的都是歷史上微不足道的人,根本不會影響大的歷史走向。那麼,他是不是也可以抱著一絲希望呢?

陸子岡的手離開指針,羅盤發出了一陣白光,帶著期望和忐忑,陸子岡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明朝嘉靖二十一年京城

夏澤蘭按了按腰間微鼓的荷包,秀麗的臉上不禁露出些許笑容來。本來答應李公公做一桌子蘇州菜的,但碾玉作司正想請的那名琢玉師因為她的緣故,提前離開了,她反而不用做菜了。

不用忙一下午,就能直接得到不菲的酬勞,任是誰都會覺得是天上掉餡餅吧。

想起那個有點傻乎乎的琢玉師,夏澤蘭唇邊的笑意又深了些許。可以免費請一個記憶高超的琢玉師雕琢她的玉料,她今天的收穫真是不小呢!

只是脖子上少了那塊玉料的重量,真是有些不太習慣。夏澤蘭挎著包著錕刀的小包袱,從碾玉作司正的小院轉出來,雖然這次沒有人給她帶路,但她依舊憑著記憶從迷宮一樣的碾玉作走了出來。在經過隔壁御用監燈作的時候,看到工匠們在準備各種鱉山燈、花燈和滾燈的前期製作。每年京城在十二月二十四日到來的正月十七日,都是燈節,整個皇宮京城的御用燈籠都是御用監燈作負責的,雖然現在還有兩個月才到十二月底,但這些工匠們就已經開始忙碌起來了。

只要看著那些紅色的燈紙和絹布,就會讓人從心底里愉悅起來。夏澤蘭放縱自己停步觀看了一會,這才心滿意足地轉身離開。

既然晚上無事,那就回尚膳監當值吧,夏澤蘭一邊走一邊想著。皇宮內的各個宮苑中,都有著小廚房,尚膳監的人也會輪流去小廚房內幫忙,今晚她應該是去端妃娘娘那裡輪值,為了接李公公的這個活,她可是跟玉梅特意換了班,現在這個點回去,說不定都不用麻煩玉梅。

盤算著荷包里多出來的銀兩可以在冬天來臨之前多置備幾套冬裝,夏澤蘭快步地往御用監的大門走去,她的腰間還帶著尚膳監的腰牌,所以御用監的守衛並沒有為難她。夏澤蘭剛一邁出御用監大門的門檻,就看到街對面遙遙的站著一個人,對方目光爍爍地看著她,就算是她想要忽略都不行。

居然就是剛剛走掉的那個琢玉師,而且顯然就是在等她。

夏澤蘭馬上就走了過去,好奇地仰起頭問道:「陸大師,你怎麼在這裡?是不是要回去找司正?」夏澤蘭覺得對方的表情很奇怪,她也察覺到他身上穿的衣服並不是剛剛那件,只是顏色很相近罷了,細看完全不一樣。難道是已經回去換了套衣服?

「不用叫我陸大師,叫我陸大哥就可以了。呃……我……」年輕的琢玉師一時有些手足無措,俊臉上居然泛出些許微紅。

夏澤蘭愣了一下,剛剛兩人在廚房私下相處的時候,也沒見這人這樣容易害羞啊!不過旋即夏澤蘭就發現自己的思維有問題,什麼叫私下相處,孤男寡女的,幸好沒有人看見,否則她的名節還要不要了?她又想到剛才是她主動走過來找他說話的,頓時也霞飛雙頰。在大庭廣眾之下,就算夏澤蘭再大大咧咧,也發覺了不妥。

誰叫尚膳監一般不是女子就是大叔們,她能接觸的年輕一點的男子,更多的就是太監,所以她壓根沒有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

這兩人在御用監大門口相看臉紅也不是個事啊!夏澤蘭垂下頭想要趕緊行個禮掉頭就走,卻不想這琢玉師首先開了口。

「他鄉遇故知乃是人生四大喜事之一,姑娘可否容在下回請一頓?為了……十年前的那頓蛋炒飯?」

夏澤蘭一怔,看著面前英俊的琢玉師,越看越覺得面熟,想起他剛剛提起的啞舍,啊地一聲輕呼道:「你就是隔壁的那個小哥哥!」

年輕的琢玉師緩緩地點了點頭,清澈的目光中蘊含著夏澤蘭看不透的複雜含義。

「天啊,沒想到真的這麼巧!」確認了兩人的身份,夏澤蘭也不由得驚嘆緣分的奇妙,也明白了之前為何這名琢玉師看到她脖頸間的玉料會那麼激動,還主動討要過去琢磨,原來他們是舊識啊!

互相表明了身份,剛剛的尷尬便一掃而空,夏澤蘭想了想,覺得機會難得,她反正都已經和玉梅換班了,還不如直接輕鬆一下,反正下次也會替玉梅一次的。

可是當她點頭應允的時候,年輕的琢玉師臉上的表情忽然僵住了。

看著他著急地在身上摸了摸,夏澤蘭便瞭然了,他必是換衣服換的急,沒帶錢袋。

夏澤蘭哭笑不得,就這樣還想請客呢?她翻了個白眼,拍了拍腰間的荷包,大方地說道:「這頓我請吧!」碾玉作所在的御用監衙址是在西華門外西南一里地,這一帶在五百多年後,是陸子岡在國家博物館實習期間經常逛的地方,北京城的西單。御用監佔地非常廣闊,從復興門北京二環外的真武廟,到前門一帶,都是屬於御用監的範圍,東邊是外庫和大庫,西邊時花房庫,南邊是冰窨庫,左右有木漆作、碾玉作、燈作、佛作這四作。

陸子岡記得五百多年後他曾經去過的前門東路的關帝廟,都是御用監的南庫舊址,便覺得世事變遷,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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