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將破曉。
遙望無際的天空只見星辰一顆又一顆藏起身影,東方的地平線躺著一道白光,緩緩伸展開來。
美國空軍中校拉威爾·維塔斯坐在映滿淡檸檬黃光暈的屋內,一語不發地環顧四周。
除了他以外還有六個男人,但沒有一個是醒著。他們伏在桌面,口中傳出聽起來微弱卻詭異的鼾聲。
維塔斯半邊的臉頰浮現歪曲的笑容。即使是危機處理小組的人員,也敵不過安眠藥的力量。
探向手錶,上午五點四十分。
差不多該到外頭等那群人了。
維塔斯小心翼翼地扛起自動步槍,打開危機處理小組休息室的大門往外走。
新鮮的冷空氣撲鼻而來,令人忍不住想打噴嚏。維塔斯連忙捏住鼻子並仰望天空,接著目光掃視四周。
再過不久,一切就結束了。然後他就能得到一百萬美金跟兒子。
……十月二十五日,位於亞利桑那州茲索市西方。二英里處,錄屬美國空軍的大衛·蒙特雷基地仍沉浸在寧靜的睡意當中。
※※※
一個月前,也就是九月二十五日星期五的晚上。
維塔斯那天並沒有值班,於是他來到茲索市內的「杜鹿亭」酒吧。
他遠離店內眾多的客人,獨佔了角落一個六人桌。在別人奶中看來奇怪得可以的動作,他卻反覆做了整整三個小時。
首先他將波彭酒倒進杯中,一飲而盡;趁著重重呈氣之際,從便服的衣袋掏出一張紙瞪視良久。
直到他吼出「瞧不起人!」這句話,才又將紙折起放回衣袋,再度陷入沉思。經過片刻再度倒滿波彭酒,飲盡,掏出相同的紙。
「他瘋了!」每個看到他那副模樣的人都盡量避免接近他,突然間他察覺身邊有人立刻抬頭一看,一個身穿白色西裝的高大男子正站在一旁。
「我可以坐下來嗎?」
男子的年齡約在三十五歲左右,五官眉清目秀且帶有一股銳氣。他可說是個美男子,但他的黑髮與黑眼卻透露著異國的陰影。
「……你是外國人嗎?」
「不,我是本國人,我叫菲利浦·馬格西思,你好。」
「馬格……原來你有愛蘭人的血統,可是你的頭髮不紅嘛。」
「我是多國混血,父親是愛爾蘭與波蘭的混血兒,母親是日本人。」
「原來如此,不管你是哪國人都沒關係,儘管坐下吧,我是維塔斯。」
「我知道,你是個空軍中校。」
看著對方不由自主挑起眉行的表情,男子報以平心靜氣的微笑,並點了一瓶柏德瓦哲啤酒給緊逼過來的維塔斯。
「原來你還是個道人上物啊,小子。」
「哪裡,我也知道你胸口衣袋裡那張紙寫了些什麼。」
維塔斯用鼻子呼了一口氣。
「是嗎?那你倒說說看。」
「是律師寫來的信,對吧?」
「你怎麼知道?」
「我對你的事情瞭若指掌,一個仳離的妻子、兒子,還有一場官司。」
維塔斯不禁怒從中來,厚實的內掌重拍桌面。
「我終於知道這個社會已經完了,不管嬉皮或三K黨想幹嘛都不關我的事,反正每個國家都少不了這種瘋子;可是離了婚的老婆為什麼要告我,你知道嗎?理由是我帶發燒的兒子卻看病,侵害了母方的保護權——而且連我那混賬律師也胡扯我鐵定敗訴!」
馬格西恩冷靜地批擋維塔斯的憤怒。
「正如律師所說,這件事訴諸法律你一點勝算也沒有。」
「……」
「從五年前你妻子在離婚判決中贏得勝訴開始,你對於兒子的權利就完全喪失,即使你是帶兒子去看病,法律上也不允許;不但如此,就連負責訪察的醫生也成了侵害保護權的共犯。」
「我真不明白我對我老婆哪點不好?」
維塔斯大喊,再次重擊桌面。
「難道一個男子離了婚,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生病而束手無策嗎?這個社會還有天理嗎?」
「這個社會的確瘋了,我問你,你對這個瘋狂的社會還有所依戀嗎?」
意味深長的這句話突破了酒精的防護,輕輕震憾著維塔斯的心靈。
「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要是有辦法跟這種亂七八糟的社會斷絕往來的話,我會做的。」
「既然如此,你試想一下,你要待在這瘋狂的社會一輩子被那群瘋狂的傢伙中醫踏呢?或者是……」
「或者是……?」
「賺一百萬美金,把兒子從妻子手中奪過來,在南美一帶安享餘生呢?」
「一百萬美金?」
維塔斯喃喃自語,如果是大聯盟的超級明星球員那還有可能,但這個數字絕對與他一介軍人無緣。他露出懷疑對方腦筋是否正常的目光凝視著馬格西恩。
「一百萬美金相當於千張一千元美鈔啊,小子。」
「還可換算成兩千張五百元美鈔,只要你幫忙完成一場交易,這筆錢就是你的了。」
「什麼樣的交易?」
「從你所服務的大衛·蒙特雷空軍基地偷出軍機轉賣給某國國防部。」
大衛·蒙特雷基地並不算是前線,因為這裡設置了「全美軍機維修保管中心」,比起此一正式稱號更廣為人知的別名則是「軍機的基場」。
在三千英畝(約十二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保管著三千兩百架舊式軍機。雖為舊式機種,但對他國而言卻足以派上前線。B52轟炸機四百架以上,F4幽靈戰鬥機七十架以上,A4攻擊機一百六十架以上。
之所以選用位於亞利桑那州南部這塊地方當做這些軍機的基場,原因在於它奇特的地質。地盤相當穩固無需鋪裝道路,礆性的土質讓金屬不易腐蝕,此外年平均濕度為百分之八的乾燥地表更有助於保存金屬,而且鄰近落磯山脈各個脈空基地據點以及航空、軍事產業中心加利福尼亞和德克薩斯,氣候變化平穩——等等皆為有利條件。
當一架烙上「舊型」的軍機被送來大衛·蒙特雷基地時,立刻有六百名人稱「葬儀社」的技工如蟻群般涌靠而來,他們將機關炮與飛彈發射孔封死,以膠帶糊住擋風罩的縫隙,最後噴上防鏽塗料,於是這架軍機就與其它夥伴一同擱置在野外,而這些中古貨如果找不到買主,這輩子就註定無疾而終。
在美國西南部砂漠地帶的一塊乾燥區域上,就有三千架以上此類的軍機在此安眠。
合計當時的製造費約六十億美金,歷經這慢性通貨膨脹的時代,到今天如果將這麼多數量的機種重新估算,相當於三百億美金。
棄置在曠野,任憑風吹雨淋的三百億寶藏……
「只要其中一小部分二十四架幽靈即可。」
可格西恩做勢泯了一口啤酒,然後瞄向敞著嘴,呆若木雞的空軍中校。
「一架需要三百萬美金,對買主而言,比起通過正式管道購買要便宜太多了,而且還能廢物利用,這筆交易對哪邊都不吃虧。」
「……」
「如何?有興趣嗎?」
「無聊透頂。」
對不容易,維塔斯終於開口擠出回答,他開始後悔跟這種人同桌共席。
「這怎麼可能辦得到,堂堂空軍基地可不像紐約的便利超商。」
「這可不一定,你想想那些標榜警備森嚴的軍事基地與核能發電廠,每年被偷了多少核燃料?光是去年一年就有多少軍用槍械外流?所謂空軍基地牢不可破的說法,就連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希望你只是在開玩笑,要不然我一定有報MP(譯註:憲兵單位),告訴他們有一樁驚人罪行正在進行當中。」
「請便。」
馬格西恩絲毫不為所動。
「我不認為MP的想像力會比你豐富,如果你說這是電影情節,他們會聽得津津有味,但你要他們相信這個愚蠢至極的故事,那你就準備成為眾人的笑柄吧。」
維塔斯站起身,無視於自己的狀況指著對方說道。
「我要回去了,我沒興趣陪一個醉漢說瘋話。」
馬格西恩並沒加以攔阻,只是臉上浮現一個名為微笑,實帶有尖酸與嘲諷的笑意。
「下星期的今天我還會再來這裡,你好好考慮。」
他巧妙地讓音量只輕觸到維塔斯寬厚的背部。
※※※
——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逼得妻子單方面提出離婚請求?
經過了五年,維塔斯還是無法明白。
金屋藏嬌嗎?NO——
毆打老婆嗎?NO——
把除草的工作全推給老婆嗎?NO——
好賭嗎?NO——
晚上睡覺會磨牙嗎?NO——
「愛西!你對我到底是有什麼不滿?」
維塔斯逼問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