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揮舞的怪手

這一天,我難得在上午起床,因為我正午與委託人相約在涉谷。

對我而言,與人交易多少需要一些事前準備,因為這不是合法的買賣,絕不能公開拋頭露面。雖說雙方是經由特殊管道的介紹才得以碰面,但凡事仍須以謹慎為重,可沒有一家公司願意擔保「入獄保險」。長假長、墨鏡、假鬍子……這種小家子氣的偽裝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吧。

「我是池田奈美。」

一個身著綠色套裝、風情萬種的美女在「二輪馬車」咖啡店一角對著我自報姓名。我並沒有說話,只出示了寫有她名字的委託人卡片。老實說,我真想以廬山真面目跟她約會……

「好,我們立刻進入正題吧。」

即使在初次見面的年輕女性面前,我仍然毫不避諱地翹起二郎腿。池田奈美略顯猶豫,委託人向來如此,在抵達最後的決心之前,必須推開好幾層象徵心理障礙的大門。

「……希望您能幫我偷『光榮之手』。」

她終於放棄掙扎,開口說道。

「光榮之手?請問這是什麼?」

聽到一個陌生的名詞,自然要如此發問,但這一問又讓猶豫捕捉了她,她低著頭沉默不語,我等了大約十秒,服務性地倒了一杯水。

「是書名嗎?」

我趁機找開話匣子,因為這名稱聽起來很像一本傳記。交響樂團指揮家、雕刻家、畫家等等也就是以雙手維生的藝術家傳記,魔術師或醫生也有可能,找開金庫的大盜——這也算是一種藝術……

我覺得我的想像力真的很豐富,但是距離正確答案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她信佛再度下定決心抬頭直視著我。

「不是書名,是手,我想我已經說的很明白了。」

「手?原來如此,你確實說的很明白,但你為何要我去偷一隻手呢?」

「所謂的『光榮之手』……」

這個我從未見過的物體使她壓低聲音。

「是來自一個被弔死的人,砍斷他的手腕用醋泡過後,使其乾燥以便保存。」

我噤口不語,將茶杯放回盤上。杯盤撞擊所發的尖銳聲響令我不悅,截至目前為止,我已經為委託人偷出不少東西——公花貓、遺書、情書、郵票、珠寶等等——而這些東西幾乎是偷兒們公認的熱門物品。

「可以請你說明詳情嗎?」

「好,這是應該的。」

——十七世紀初的歐洲,約在大仲馬的《三劍客》年代,神聖羅馬帝國(德意志)境內的波希米亞一帶,有個名叫亞歷克桑迪·尼爾達的男子。他並沒有正式學習醫科,但眾人皆知他的醫術高明。他只是將手掌撫在病人或傷者的患處,不但疾病馬上痊癒,傷口也很快癒合。因為他是個超能力醫師,具有「神掌」的力量。

他在布拉格的小巷裡開了家小診所,患者都是附近的商人與手工業者,隨著名聲水漲船高,他開始為貴族與富商治病。如此一來,自然也遭受其他同業的嫉妒與反感,也曾被人告發他無照行醫,但此時他正好治癒了某位人物因而聲名大噪,進而確保了自己的地位。

這位人物便是亞爾布蘭希特·華倫舒泰。他是神聖羅馬帝國的弗里特蘭特公爵,擁有私人的傭兵部隊,參與過多次戰役,一手囊括名將的榮耀與上億的巨富。

此時歐洲分裂成新舊兩新派,正值三十年戰爭之際。舊教派受到新教派英雄——瑞典國王古斯塔夫·阿德魯夫的迫害,因而推派華倫舒泰運籌帷幄與其對抗,尼爾達則以軍醫身份隨侍在側,備受尊榮……

「『神掌』呵……」

我半信半疑地喃喃自語。聽說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名將陳毅元帥只將手放在患部就能治好士兵的傷口,我一直以為這只是個英雄傳說的穿鑿附會。如果這真是事實,不僅大部份的醫生站不住腳,整個醫學史也將黯然失色,琴納與巴斯德會大嘆他們辛苦奠定近代醫學基礎到底為了什麼,而大部份的私立醫學院也將關門大吉——當我胡思亂想時,奈美接續她的話題。

——自從一六三四年庇護者華倫舒泰死後,尼爾達頭頂上的太陽開始蒙塵——以神對羅馬帝國皇帝為首的舊教同盟軍對於華倫舒泰的武力、財力、野心、名聲所有的一切視為眼中釘,而他們之所以不動他一根汗毛是因為畏懼新教派總帥古斯塔夫·阿德魯夫國王但是在盧傑會戰中國王遭人狙擊致死後,華倫舒泰的利用價值也隨之消失。由於華倫舒泰打算和新教派談和,因此讓舊教派逮到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將他處以叛徒的罪名。

華倫舒泰害怕刺客,於是足不出戶,一直待在自己的城堡里享受榮華富貴。結果他的手下被舊教派的重臣買通,他被暗殺後,龐大的財富均遭皇帝充公。

緊接著,對尼爾達不滿的醫師們提出告發,罪名之一是他侵佔華倫舒泰的部份財產,罪名之二是他是黑魔術的使徒。

尼爾達利用黑魔術——這個說法相當具有說服力。神聖羅馬帝國國地匈牙利在一六一○年曾經傳出「女吸血鬼」伊莎貝特·巴特利伯爵夫人的犯罪案,距今約四個半世紀。從中世紀到文藝復興期間,席捲歐洲「魔女審判」風波仍餘波盪漾,而尼爾達光憑手的碰觸就能治病療傷,已經有足夠的資格被指控為黑魔術師。另一方面,金錢也發揮了作用,一六三四年初冬的某夜,位於布拉格郊外的尼爾達宅邸遭到皇帝衛兵包圍,並破門而入,原本預期中的抵抗行動卻換成一片靜寂迎接士兵,讓他們撲了個空。尼爾達雖是孑然一身,卻擁有執事、助手、廚師、管家、馬夫等共二十名以上的僕人供他差遣,而這些人早就預料到今天的局面,紛紛逃之夭夭。

衝破寢室房門的士兵發現高吊在天花板上搖來晃去的醫生屍體,但他的右手掌則不知去向。

十天後尼爾達的助手在拜恩邊境的森林裡落網,經過嚴刑拷打後,他供出他是受醫生之命砍斷具有靈力的手掌,用醋浸泡後收進瓶子埋在森林裡。但在搜索隊地毯式的找尋下,只於德國松樹下發現了一個挖掘過的痕迹。雖然再繼續拷問助手,卻只得知尼爾達曾表示:「只要我這隻右手還在,數百年後我必將復活。」尼爾達宅邸隨著大量藏書一併燒毀,右手的行蹤成為一個永遠的謎。但有一群自稱是神秘主義學派的人稱呼這隻下落不明的手為「光榮之手」,四個半世紀以來不斷尋找它……

「意思是說這隻目前就在日本嗎?該自私說才好呢?這故事聽起來真是充滿了傳奇色彩。」

我聞言後如此表示,奈美凝視著我,表情上帶著露骨的失意。

「我就知道您不會相信。」

「不……」

我連忙搖頭,因為我身上這不屬於人類的特異能力就是活生生的明證,雖然我不會以魔力、妖力或是超能力等刻板的各詞來形容……

「關於『光榮之手』,即然你要我奪回來,就表示你是正統的物主啰。」

「……是、沒錯。」

「我明白了,請你告訴我目前擁有那隻手的人是誰吧。」

奈美點頭並聽從我的要求開始敘述。

在此我想我有必要自我介紹一番,我是今年二十八歲的超能力者,名叫川亞里夫。

……這些話我實在說不出口。例如預言千年後的未來、透視千年前的過去,或是分裂海平面的這些超能力,我一樣也沒有——應該說我的確有超能力,但力量很弱。

如果要按寫作規矩,那開場白就非此莫屬——「我發現自己擁有特異能力是在國中三年級的時候,我能在瞬間移動……」

發現超能力的三個月後,卻是在夫望之餘自暴自棄。無論反覆訓練了幾百次,我瞬間移動的距離只限三點六公尺以內,而且每做一次瞬間移動就必須浪費全力衝刺百米短跑的體力——實在太划不來了。

我懷疑超能力是否真的有用。

直到現在我仍然無法理解的就是「使用念力讓湯匙彎曲」。無論是使用手指或是念力扭曲湯匙,讓它喪失餐具的功能又有什麼用處可言呢?我並不以為湯匙製造商會因此引以為樂——一個沒有特殊能力的凡人與其看超能力者花費四個小時折彎一根湯匙,還不如把一百元投入聯合國兒童基金勸募箱還更能拯救較多的人類。

再回過頭來看看我瞬間移動的能力吧,雖然不致於害人,也沒有什麼傲人的用處。三點六公尺的距離全力衝刺的體力,收支可謂滿江紅。

「算了算了,做這種事只會讓我的肚子餓得更快。」

一時間我放棄成為超能力者,放棄轟轟烈烈地過一生。與其熱衷於突破三點六公尺的記錄,還不如背熟一個英文單字來得有用。

但這項決定只是突顯了我的短視近利。就距離來說,三點六公尺的確沒什麼,但這麼厚的牆壁、門扉或圍牆是不可能存在的。即使是核電廠的鉛門厚度也只有三點六公尺的一半而已,總之我的能力如果使用在「穿牆術」上絕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上高中之後,我終於領悟到這一點,因而開始秘密打工,也就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