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的等待

我終於來了,來到這傳說的大地。四百年來一直斷絕往來的母星——地球。

大雪紛飛,沒有停歇的跡象。漆黑的天空連接著白皚皚的大地,鋪成一片寬廣無邊的蕾絲圖樣。

四周是絕對的死寂,風不斷吹來,卻翻起雪花而不帶一絲聲響,這個地方的任何聲音沒有不被白雪吸收的。

但是現在,正有人放肆地破壞這份寧靜。吵雜的引擎聲攪動了停滯的空氣,雪花不甚優雅地四處飛散。因為就在前一刻,一艘不知來自何處的單人式登陸恆星專用三角翼太空小艇正在進行維修測試。

當噪音結束時,艙門也隨之敞開,從裡頭走出一個男子。

男子站在冰凍的大地,他全身被外形酷似中世紀騎士蹬甲的漆黑裝甲戰鬥服包住;頭上覆著一個頭盔,目鏡是透明的;手上握有電光步槍,金屬的光澤浮現出殘酷的殺氣,以殺人與破壞為目的而製成的工具透露出它的邪惡。

頭盔下的那張臉是年輕的,年齡約在二十五歲左右。黑髮黑眼,稜角分明的外貌顯得精明幹練,但現在卻由一副陰森可怕的表情所支配,表示他對於目前自己置身的狀況相當不滿。他用力砸嘴,聽得見的除了他之外,找不到第二個。

有好幾個理由足以惹惱他,因為他討厭黑暗,討厭酷寒,討厭無人的靜寂,現在的他飢腸轆轆、疲倦、焦慮與不安。

這是不可能的!男子陷入苦思,因為一切出乎他意料之外,先前的預測失誤,內心的期待遭到背叛,一個人的忍耐力是有極限的。

早知如此應該選擇在屬於白天的另一邊降落才對,但是就他觀察面對太陽的半球,上頭沒有任何文明的跡象,但為黑夜所籠罩的另一半卻有一個規律閃爍的光點吸引男子前往。

總而言之,他必須趕緊跟地球人正面接觸,於是他理所當然的朝光點降落。原本他應該在原地等著白天來臨,但是這個光點很可能只在夜間使用,而且他有必要查明光點的來源;再加上他無法割捨也許有敵人追擊的警戒心,所以他隨身攜帶電光步槍。

在相隔數個世紀之後再度踏上先人的故鄉,他內心並沒有絲毫追思的感慨,這次的來訪他身負一個不甚有趣的任務,而且在此迎接他的環境令他感到相當不快。

男子名為神·陽一。

神所出身的民族習慣將姓氏擺在名字之前,所表記的語言由一種表意文字與複數的表音文字並用,母音為數甚多。他曾聽父親說過「神」這個姓的發音SAKAI後頭原本還接了BARA(原),但在數世代前就刪除了,原因是他的祖先認為造個姓氏念起來過於冗長。

透過目鏡的夜視功能,神的眼睛捕捉到五百公尺外的平原上有一座巨大的金字塔。正確來說是酷似金字塔的建築物,可以明顯看出那並不是古代皇家之墓。頂點有個閃爍規律的發光源,內部呈現強烈的金屬與能源反應。

這個文明苟延殘喘至今,而且是唯一的一個。

(既然地點已經確認,就等天亮後再去調查吧……)

還不等他想完,右手腕的金屬探測器傳來一陣歇斯底里的反應,緊張的電流掃過神全身,不同於一般金屬與人造物質的金屬物體朝他迅速接近中。

神暗咒自己一身黑色的裝甲服,白色雪地上黑色顯得容易辨認,但至少比不上鮮紅色。這時他手持電光步槍潛進雪堆里。

緊接著一場爆炸瞬間發生,彷彿在黑白電影中放進一格彩色鏡頭,眼前籠罩在一片鮮明的橘紅之中,緊跟而來的爆炸聲、爆風、雪煙淹沒了神的怒罵聲,跳躍數百光年而來的太空小艇像紙船般整個被吹飛。

燃燒的碎片狂舞著為白雪上妝,憤怒的神將電光步槍的能量調至最強,奮力站起身並揮落頭盔與裝甲服上的雪花。

一艘比神的座機更為龐大的巨型太空船從半空中露出猙獰的面目俯衝而來,夾帶著一股排山倒海的氣勢。但神精於反制太空船戰術,當他透過夜視鏡看到對方的太空船時,立刻從記憶的抽屜翻出關於它的型式、性能,甚至弱點。雷射兵器很少,核彈與子彈搭載甚多,裝甲厚重,機動性略顯不足,核彈發射孔整個暴露在外是最嚴重的缺點。

他扣下步槍的板機,射出的閃光將整個視野染成綠色,接著轉為橘色光芒。

太空船的左前方化為一個燃燒的火球,不得不拋棄機體,因為它上頭正好有一個核彈發射孔。太空船頓失平衡迫降雪地,吐露出來的濃密黑煙更勝於黑夜。

但爆炸並沒有發生,根據神的記憶資料庫,這艘太空船屬於改良型,裝甲經過強化,輕兵器對它造成的損害有限。

艙門一開,隨即走出一名男子,全身裹著厚重的裝甲服,相較之下,神的裝備就顯得輕便許多。對方看起來跟一台活動戰車無異,除了透明的目鏡外一身黑,他目光兇狠,透過麥克風傳出來的聲音響著恫嚇的語氣。

「想不到你還活著,真是好狗命。」

「我對你也有相同的看法,首先我得誇獎你的鍥而不捨。」

神毒辣地反嘲。

「我想確認一件事。」

「甚麼事?」

「這裡是地球沒錯吧。」

「當然。」

「那就好,我一直以為我是不是誤降木星的衛星,這裡實在太冷太暗了。」

魁梧的敵人以冷笑駁斥神這番話。

「你動點腦筋,地球目前處於寒冬時期,人們沒有必要待在這寒冷的地面,地底就暖和多了,所以他們一定是左地底建設大都市,而地面就留下一個閃著光的金字塔當地標,你想這是不是最合理的解釋?」

「原來如此。」

神正經八百地點頭。

「也就是說,能不能迅速抵達那個地下都市成了勝敗的關鍵。」

「你休想得逞。」

對方應答的語氣夾帶著敵意與揶揄。

「很遺憾,你必須死在這裡,在此之前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我的國家與你的國家已經動用了恆星死光炮。」

頭盔內年輕的臉倏然慘白。

「你說甚麼?」

「我說你是你的國家最後一名的生還者,而我也一樣……但是我會繼續活下去,在地球上安享一生。」

敵人高笑,彷彿在誇示自己寬廣的肺活量,神的電光步槍對準他的胸膛吐出綠色光線,光束劃破了紛飛的大雪與盤踞其中的黑暗,雖然命中目標卻來不及貫穿就迸裂四散。敵人佇立不動,全身撒滿了祖母綠的細小光點。

「白痴,你以為那點能量有辦法穿透我這身重裝甲嗎?」

敵人嘲諷道,握著一把比神手上那支更長更大的槍。神眯起雙眼,試圖隱藏發寒的表情,他知道那把槍裝填著核彈,只要一發便可讓一名裝甲士兵血肉飛散。

敵人輕鬆地瞄準目標,輕鬆地射擊,顯示出一個將殺戮視為家常便飯的人獨有的沉著。但是槍卻違背了主人的意思,核彈並沒有從槍口射出。

「我看真正的白痴是你。」

「這樣的酷寒之下,你不知道核彈槍的閉鎖板機會因此凍結而無法推出子彈嗎?」

敵人失措了,並發出狼狽的吼聲,使勁地要讓板機活動。當他承認辦不到的瞬間,絕望取代了狼狽。電光步槍的槍口閃著綠光,射出的光線命中敵人的核彈槍,神在確認後立刻縱身撲向雪地,閃光、轟然巨響、衝擊波把他頭頂的黑暗扯裂成一塊碎布,受到電光步槍直擊的核彈槍立刻引爆。

當爆炸聲完全消失,神才抬起頭。起初只見一個大洞與四散的黑色液體,除此之外甚麼也看不見。但他很快發現橫陳在後的屍體,由於一身重裝甲的保護,才讓他的敵人不至於落得血肉模糊的下場。

神站起身,盯著敵人的屍體。嚴寒在數秒間奪去了屍體的熱量,雪花灑在逐漸冷冰的表皮,化了一個白色的死人妝。神的眼底沒有感傷,他已經看過太多的死亡,今後也一樣吧,他想。

他無暇感傷,打算探索敵人太空船的內部。幸運的是,敵人的太空船幾乎完好無缺,也許裡面會有一些東西幫得了他這個活人吧。

神走向敵人的太空船,船身遠大於他所搭乘的座機,應該很適合居住,可能還有糧食也說不定。即使是無味乾燥的太空食物也行,有總比沒有好。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艙門,沒有發現入侵者防禦裝置,那就不必接受瓦斯或熱線的洗塵了。一旦讓人侵入船內,船主就必須承認自己徹底敗北。

遭到嚴重破壞的駕駛艙根本不可能修復,這麼一來,憑一己之力回到故鄉所在的遙遠恆星已是空想,因為破壞者正是神本人,他怨不得任何人。也許能在地下都市找到修復設備吧,沒必要如此悲觀。

神放棄駕駛艙,開始檢查居住部份,結果讓他相當滿意。在來回勘查之後,他打開暖氣,電磁石發出摩擦聲的同時他也摘下了頭盔,脫掉戰鬥專用裝甲手套,身上仍然穿著裝甲服。他不可能完全放鬆,但一坐上彈性十足的沙發,從飲水機汲出熱水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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