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貝殼記 上闋(11)

那次之後,鍾師傅來的時候, 便不再安分地在門口苦等。她小心翼翼地邁進我家院子,仔細地看著那些珍奇的花草以及水缸里的貝殼。每次我看到鍾師傅來,便默默走到院子里。我一定能在那兒找到 ,她猶如被招引來的小蝴蝶,正伏在某棵花草上貪婪地吸吮令人迷醉的花蜜。又或者,她擼起袖子,露出雪白的手臂,濯入水缸中的清水裡,緩緩伸向那些沉睡著的貝殼。她輕輕地撥弄它們,水波摩挲著貝殼,貝殼們輕輕地碰撞著彼此,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我和不約而同地閉上眼睛聆聽,彷彿真的有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低沉的,沙啞的,用預言的口吻。

也許原本並沒有什麼,可是在我和一起閉上眼睛、又同時睜開的默契下,一切都被蒙上了詭秘的色彩。她睜開眼睛,輕輕問我:

「你聽見了什麼?」

我只是搖搖頭,微笑不語,那副天機不可泄露的神秘模樣,總能將 弄得陣陣心癢。她也不再問我,只是噘起嘴巴,繼續去看那水中的貝殼。

我的內心遠沒有外表看上去那樣平靜。每次看到,與她站在石缸前默默地聽一段貝殼和水合奏的音樂,這就好像一個儀式,每月一次的儀式。

總會避著春遲,若是春遲在堂屋裡,或是通向院子的屋門敞開著,我就走到院子里,向門外的做個手勢,她便不再走進院子。

所以, 始終沒有見過春遲。我想她一定盼望著能與春遲見一面。那個精通園藝和占卜的春遲,已經被她想像成一個不染凡塵的仙女了。

某年歲末的下雪天, 在大門外等我。她看似漫不經心,也沒有什麼非要說不可的事,可內心還在期盼我出門來,看見她。可那時,我卻坐在暖烘烘的房間里,用清冽的泉水沏好龍井,等春遲來喝。

我坐在八仙桌前守著一壺熱騰騰的龍井,這在驚蟄時採下的新茶香氣裊裊,聞得久了令人暈眩。 坐在門前的一截木樁上瑟瑟發抖,她一邊跺腳,一邊小聲唱歌。在雙手凍僵之前,她撿起小樹枝在雪地里寫下我的名字——後來我在那片雪地里看到了她的字。

屋裡屋外,我們都在等待。

一直到天黑,春遲也沒有出過房間。我終於放棄,一個人心灰意冷地飲茶。茶冷了就越發澀苦,如垂死的病人般彌散著朽敗的氣息。我以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失意的人,卻不知門外還有個小姑娘正拖著凍傷的雙腳往家走,雪花拂落在肩頭,也許是那個冬天裡唯一給過她安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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