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多利亞是個很小的城市,本質上可以看出有模仿倫敦的痕迹。面對著內港建立的州議會大樓是座雄偉的青銅屋頂石質建築,大樓前寬敞的草坪上豎立著一座大英帝國維多利亞女王的銅像。每到夜間,三千盞夜燈將整個建築映照得滿壁生輝,別是一番風情。不過,現在才剛剛正午而已。
「接下來就不該再一起行動了,你們也該去干自己的正事了吧?」
在女王銅像前,涼子向由紀子和岸本宣告分頭行動,然後抓起我的手轉身就走。我能感覺到留在那裡的兩人射向我們背影的視線,但並沒有向上司多問。
「那兩人回去的時候怎麼辦呢?」
「喂,我又不是修學旅行的帶隊老師,隨便他們高興怎麼回去嘛,覺得其他辦法都無聊的話,游泳回去我也不會制止呀。不說這個,看,那個!」
涼子的手指著街道一角的某個東西。
那是一輛沒有頂棚的單匹馬車,馬車的駕馭者一身素凈,黑色的禮帽,只有領子是黑色的全白上衣,黑西褲。這副裝束的駕車人向我們微微一笑——是位妙齡美女,不遜於除了涼子以外的絕大部分美女。
「啊,這是觀光用的馬車吧。怎麼了嗎?」
「去坐那個馬車吧。」
似乎聽到了我們的聲音,女駕車人又微笑了一下。
「坐馬車在街上跑的話,說話也不怕被人偷聽嘛。」
那倒是——今天我可是大開眼界了,水上飛機是第一次坐,乘馬車也是——總不會還有機會坐人力車吧?
馬車的駕馭座後方有左右並排的兩人坐席。涼子先坐了,我也跟上去。坐上包著皮革的座椅,涼子用英語命令說:
「轉一圈,再回到這裡來。」
馬車左側靠著內港輕快前行。的確,眼前一片繁花似錦綠樹蔥鬱,空間也寬敞充裕,沿途風景格外優美。現在天還很藍,吹拂面龐的微風也很愜意。
有輛卡車緊靠著馬車左側並行,仔細一看車上好像堆滿了盆花。女駕車人用英語向我們解釋道:
「在這條街上很常見的。應該是往郊外的布查特花園送花的中途吧。」
滿載鮮花的卡車也蠻風流的嘛。五色繽紛的花朵在車鬥上爭奇鬥豔——我剛要欣賞,「嗵」的一聲,突然聽到讓人不爽的撞擊聲。那輛卡車的車體緊緊迫近馬車,明明速度應該比馬車快很多,偏偏故意控制著速度與馬車保持接觸。
涼子一聲怒喝,她對除了自己以外的司機駕駛規範都要求甚嚴。
「加拿大的卡車司機都這麼亂來嗎?!」
女駕車人很困惑似的回答:
「不是啊。我從來沒見過維多利亞有人這麼亂開車。」
「哼,別看鮮花成堆,一點風趣都不懂!」
我重新看了一下滿載鮮花幾乎不堪負荷的卡車。光玫瑰就有紅、白、粉、黃、黑五種顏色,還有白色的水仙,除此以外的花我連名字都不知道了。我注意了一下駕駛席,副座是空著的,而司機在另一邊看不太清楚。
猛然間,團花之中出現了一個醜惡的東西——是人類的腦袋。愕然之下再一瞧,腦袋下面也好好地還有身子。只是隱藏在花中的地球人罷了,可這樣突然冒出來也非常異樣。
「吉野內……?!」
這個在斯坦雷公園見過的日本人投出猙獰的目光——受到「先發制人」的誘惑驅使,不管面對的是什麼和平主義者也決意攻擊的敵意目光。不幸我的上司卻是過激的反和平主義者,這下可不是輕易能了事的了。
「這是表明知道藥師寺涼子的宣戰嗎?有意思,呆在那別動!」
她從座位上站起來,正要站到我膝蓋上去。我趕緊抱住她:
「請不要這樣,很危險的。」
「不讓我去的話會更危險哦!」
看到我們這一幕,吉野內發出下作的笑聲,還做了個同樣下作的手勢。這我就不具體描述了,倒不是我有多高尚,只是還沒從昨天的拷問造成的打擊中恢複過來。
「別看他!簡直有損父母賦予的審美力!我會好好教訓教訓他的,放手,泉田!」
「您不要受他的煽動啊。還不知道他有什麼圖謀,應該謹慎一點行動吧。」
我自以為是很理性的發言,但對我上司來講這等於戰鬥宣言。又有撞擊的感覺,馬車車體上掉下來一些木片。我知道這是阻攔上司行動的最後界線。
「好吧好吧,我去。」
去幹什麼?為了不讓事態惡化,只有我代替上司採取行動。這種想法本身,說明我已經受到了涼子的影響。就在這功夫,路上的信號燈變了紅燈,卡車和馬車都停了下來。但這絕對不是什麼好事。
「跳過去的時候小心點哦,泉田君!」
「我知道。」
到底知道什麼啊。在沒有任何把握的情況下,我從馬車的座位上站起來,抓住卡車車體,跳上卡車車斗。我在信號燈變綠卡車又開動起來的時候才恢複正常意識,可已經晚了。
「泉田君,只管把那傢伙打死好了!我允許!」
就算涼子允許,能不能構成法律認可的正當防衛,這還是其次的問題。首要問題是,哪怕我竭盡全力,能不能打贏吉野內還難說呢。
他的右拳虎虎生風,直接進攻過來。我後退一步,他拳頭落空了。雖然心理有所準備,我的鞋底還是踩上了花枝。我滑了一下,搖晃起來。好不容易想要踏穩,又踩了一腳花枝,身體踉蹌著。
從右臉頰到下顎,我挨了結結實實的一拳。
我在鮮花圍繞中跌撞著。雙方的姿勢都不穩定,吉野內出拳力量充分,很可能打算憑藉他的體重製勝。這一拳打得我著實眼前一黑,也不知道後排的牙有沒有折斷。
「喂,泉田,打起精神來呀!」
涼子的叱吒在耳邊炸響。我踩在花上往旁邊一躲,吉野內照著我臉部踢過來的巨大鞋底,毫不留情地踐踏到鮮花上。在這期間,卡車仍然一直向前開。
由於職業的關係,我至今為止不知道與對手格鬥廝打過多少次。滿身泥濘、塵土,或者在雨中渾身濕透地對戰都有過。不過,鮮花裹身還是頭一次。當然我要跟沒經歷過的人說清楚,這可不是什麼開心的事。
五顏六色的花紛紛亂舞,弄的人眼花繚亂,也不知道多少種香味衝擊著嗅覺神經。花瓣飄零,枝條折斷,葉片粉碎——要說罪過可惜的話,吉野內可是跟我同罪。
吉野內的攻擊範圍比我要大。儘管我也比大半日本人都高,吉野內卻簡直像長臂猿一樣。如果被他抓住,被KO只是遲早的事。
兩次、三次……我縮下半個身子躲避對方兇猛的蹴踢。吉野內也放低姿勢來抓我。這時候,我不閃不避,抓住一枝水仙出其不意向他的右眼刺去。
花莖頭上早就禿禿的了,但為了避免刺到眼球,吉野內還是反射性地向後撤頭閃避。
這就足夠了。我雙手抓住吉野內的前襟,猛然直起自己的上半身,頭頂狠狠地向吉野內的下顎撞去。他怪叫一聲,卻又躲了過去。
哪怕有一點手軟,倒霉的就是我了。我攫住吉野內的雙耳,拚命拉住的同時,又一次用頭朝他的鼻樑撞去。
又有一朵花綻放了——鮮紅的鼻血在吉野內臉上開了花。這又不美又不香的花的主人手捂著臉,上半身亂搖亂晃。一瞬間,我一縮身子從他的巨體下面逃出去,勉強站直了。
「好!幹得漂亮,泉田!」
涼子的聲音傳到耳邊——這聲音近得不對勁,我往那方向一看,差點暈倒:涼子正站在我眼前。
「您這是幹什麼!」
「還用說嗎。我跳過來的呀,想助不中用的屬下一臂之力嘛。」
「怎麼跳的?!」
「卡車速度又不快,而且是跟馬車並排行駛的嘛。飛躍一下誰都能做到啦。」
怎麼可能嘛!哪怕是我,在停車的時候跳過來已經了不得了,要在行進中飛躍決不可能。難道我上司的背後真有肉眼看不見的翅膀嗎?如果能看見的話,想必不是天使而是惡魔那樣形狀的翅膀吧,無論如何,反正她都不是凡人。
吉野內咆哮著。他似乎跟我一樣,被涼子的行動驚呆了,好半天才恢複過來。他用猛獸般的迫力向涼子撲過去。
下一剎那,他立刻得到了不知深淺的報應。涼子抬起緊身裙下的修長美腿,划出一道短促銳利而且十分優美的弧線,正正擊中吉野內左側頭部。
吉野內的龐大身軀飛了出去。
他向卡車車斗外飛去。我眼前不由得生出吉野內墜落地面、鮮血四濺的幻覺。
水聲響起。卡車終於停下來了,我跟涼子從車斗里跳下來,望著路邊的海面。濃綠的海面上泛起泡沫和波浪,浮上來的吉野內大張著嘴拚命呼吸氧氣。
「哎呀,浮上來了。真是個老頑固的傢伙!」
涼子嘖著舌掃視四周。就算她想搬個石頭砸下去,整齊的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