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策動之夏

進入盛夏,白天,儘管在陽光過度充分的照射之下,氣溫不斷上升,但是卡拉多瓦的夏天卻出乎意料地舒適宜人。濕氣不重,只要躲進有陰的地方就會感覺涼爽無比。太陽下山之後氣溫急遽下降,令人忍不住想披上長袖的衣服。雨量不多而河川及水道之水源終年不斷的原因就在於冬天期間大量將在山脈里的積雪融化流出。地下水也相當豐沛,井裡的水冰冷的足可讓手麻痹。滋潤著卡拉多瓦人的喉嚨。利用井水冰鎮過的水果和酒,是夏季最上乘的味覺。

首都阿薩摩爾除了寒冬的一個時期之外,氣候可說是相當舒適,但是夏日的夜晚卻特別令市民們喜悅。接連幾天都有夜間市集開放,廣場上進行著歌舞表演,相當熱鬧。這裡那裡,處處都有戀情萌芽。就連身份崇高的人們,也會以輕裝或便裝打扮來到市場,享受著開放式的熱鬧氣氛。

八月的一個夜晚,君特蘭姆應邀參加了一場王宮所舉辦的夜間園遊會。足以容納三萬名軍人整齊排列得寬敞中庭里,燃燒著數百支火把,大約同樣數量的圓桌上擺滿了酒、菜以及水果。盛裝打扮帶著面具的一千名客人,都是自認為站立在管理或指導這個國家立場的人們。樂聲悠揚,雜技及舞蹈表演進行著。君特蘭姆與二十位左右的熟人交換著社交性的對話,完畢之後便完完全全地無事可做。老是這麼閑著絕對無法拓展人脈。把握住機會的話,說不定能夠和某人成為知己也說不定。君特蘭姆一邊如此想著一邊移動著視線,他的視線倏然停在一點之上,眼神充滿了觀察意味。

「君特蘭姆達人,覺得很無聊嗎?」

朝著熟悉的聲音一轉過身,眼前站著一個身穿紅綠白三色條紋圖案、配色誇張到令人難以置信之服飾的中年男人。那正是國王亞斯圖魯弗四世。君特蘭姆向國王行了一禮,看見佇立在國王身旁的年輕美女之時,又再度行了一禮。國王一臉單純而驕傲的父親表情。

「這是我的四女兒蓓莉希娜公主。本來有好幾個國家的王室都派人來提親,但是她怎麼都不肯嫁到外國去,實在是太任性了。」

君特蘭姆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蓓莉希娜公主。簡直就像是個精雕細琢的洋娃娃一樣美麗。纖細的眉毛,窄而高挺的鼻樑,如薔薇花瓣似的雙唇。君特蘭姆肆無忌憚地望著回禮之後轉身離開的公主背影。

口中說著敷衍的對話,君特蘭姆的注意力忽然被其他事情所吸引。國王則以一臉好色的笑容回應。

「雖然那是我求之不得的願望,不過朕第一個想要的是綠寶石亞蘭蒂拉。據說她是個烹飪高手,讓她進宮的話,不但可以把王宮的廚房交給她管理,而且她身材高挑,四肢就像是純種的小名駒一樣完美出色,騎乘感想必相當不錯……」

自己並不是個熱愛女性之人,而是個熱愛女體之人,國王亞斯圖魯弗四世露骨地表明自己的意思。不過此時君特蘭姆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一個不斷靠近國王背後的人影之上。那是剛才吸引住君特蘭姆視線的人物。儘管穿著一身看似高價的絲質衣裳,打扮成貴族的模樣,但不管是那若有所思的表情也好,舉止動作也好,在園遊會的享樂氣氛之中都顯得太過陰鬱。由於君特蘭姆一向有假象情況的習慣,所以他一直注意著那個人物。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全都在君特蘭姆的意料之中。不,應該說最正確地符合他的期待。正因為如此,他的反應既迅速又正確。而且還遊刃有餘。正當那個人拿出藏在衣服下的短劍朝著國王衝過來的時候,君特蘭姆早已採取行動。兩眼中閃耀瘋狂的信仰之光,阿波拉教團的餘黨就這樣被踢倒在地。

「叛教者!覺悟吧!」

一邊叫嚷一邊向前衝刺的男人在臨死之前彷彿正注視著什麼東西。是因為恐懼與驚駭而痙攣的亞斯圖魯弗四世的臉嗎?還是跳出來將他擋住的君特蘭姆的身影?不,肯定是斜斜地閃耀著的劍光。

「該覺悟的是你吧,逆賊!」

男人感覺下頜受到了猛烈衝擊,接著就失去所有知覺。

頸部幾乎被斷成兩節的男人,從切口處噴出了深紅色的液體,身體在向後垂掛的頭部重量的牽引之下踉蹌地走了兩步。接著他半迴轉身體,就像個被小孩踢倒的泥娃娃一樣崩塌倒地。直到這一瞬間,他才終於發出驚愕的呻吟或哀嚎。將劍刃上的鮮血揮落之後,君特蘭姆回頭察看國王。國王早已被嚇得渾身無力地癱坐在地上。把劍收回鞘中,君特蘭姆向國王伸出手。

「幸好陛下平安無事,請起來吧。」

國王勉強地握住君特蘭姆的手。

「做、做得太好了。君特蘭姆大人,你是朕的救命恩人啊。那群警衛簡直都是飯桶!」

站起身來,國王調整了呼吸。

「你第一次立下戰功的時候是在狄弗拉的戰役之中,朕就封你為狄弗拉伯爵吧。從今以後你的稱號可以改為狄弗拉伯爵君特蘭姆了。」

周遭響起一陣拍手及羨慕的聲音。君特蘭姆恭謹地屈膝而跪,向國王致謝。內心之中同時也感謝著那名充滿狂熱信仰的刺客。狂熱信仰者的頭和身體已經被警衛的士兵們運走了。血跡也正在清理之中。

「千萬不可大意,必須小心謹慎。」

君特蘭姆如此對自己說著。到目前為止,他幾乎掌握住所有的好機會,彷彿連命運都在幫助他一樣。然而越是順利危險也就越大,因為周圍的視線不見得全都是善意的。

「最可怕的莫過於小人的妒嫉。」

宮廷是孕育妒嫉和陰謀幼苗的溫室。他在祖國亞爾吉拉之時,早已充分地學到這個教訓。對於一部分的卡拉多瓦人而言,即便具有王子身份,但是眼看一個從遠方流浪至此的異國人如此飛黃騰達,心中想必很不是滋味。

國王將侍衛長喚至身旁布置下了什麼命令,過了不久,一枚由白金打造而成的伯爵胸章呈現在君特蘭姆的眼前。周圍再次響起了鼓掌聲,君特蘭姆恭敬地行了一禮。由國王親手贈與的胸章在烽火之下得意洋洋地閃耀著光輝。

「下一次再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

君特蘭姆在心中喃喃自語著。

「就沒有再一次守護國王的義務了呢。」

冷笑像劍刃般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園遊會一結束,紳士淑女們也一一離開。君特蘭姆命人將一些剩餘的高級料理和酒打包進籃子里之後,將它交給在車夫台等待的麥孟得。這是卡拉多瓦王國身為主人者的體貼習慣。

「你先回去吧。我想稍微吹吹夜風,散個步。」

這樣的舉動雖然瘋狂,但是在舒適的夏日夜晚並不奇怪,所以麥孟得也理解地先行駕車離去。今天晚上的豪華夜食大概足以好好地款待他的舌頭和胃吧。目送著馬車在夜晚的道路上消失,君特蘭姆才開始走動。

舒暢的夜風吹拂過喝了酒而發燙的臉頰。拜那愚蠢的復仇者之賜,君特蘭姆才能夠得到伯爵封號。儘管自我警惕著,但臉部線條還是緩和不下來,形成一抹微笑,只可惜這微笑才剛剛誕生就立刻凍死了。幾個人的腳步聲向他靠近,而且是夾帶著明顯的惡意蜂擁而上。君特蘭姆察覺到自己的孤立。

「什麼人?」

在一喝的同時,腰上的佩劍早已經拔出。尖銳地劃破夜風的一擊迎頭劈來。手腕一轉,向側邊架開。被彈開的劍刀在火花和哀鳴之下斷成兩截。繼續沿著弧線划下的劍尖朝著襲擊者的左肩刺入。只聽見一聲異響,這次折斷的是君特蘭姆的劍。君特蘭姆忍不住低聲咒罵,敵人穿著鎖子甲。這是一宗計畫性的襲擊事件,並非因為他決定散步而臨時起意。就算他搭乘馬車,馬車也必然會遭受攻擊。君特蘭姆注意到自己尚未從醉酒的狀態中完全清醒。打算將他完全包圍而靠近過來的白刀算起來有七八支。結論立刻出來。手上仍握著斷劍,君特蘭姆向後一轉,開始奔跑。

「別讓那個無信仰者逃走!」

「為葛拉葛多主教報仇!」

低沉的叫喊聲暴露出襲擊者的身份。毫無咋舌的餘地,君特蘭姆不停地奔跑,並且不止一次地轉彎改變方向。不知在第幾回的時候,就在轉角的同時,他也躍身跳上一座石頭圍牆。雖然瞬間爆發力和敏捷度比起正常的時候差了兩成左右,幸好還是勉強過關。手忙腳亂地懸在半空中的鞋底,正好擦過襲擊者的頭部。君特蘭姆小心翼翼不發出聲音地在石牆上擺好姿勢,將斷劍儘可能丟得遠遠地,直到確認腳步聲全都集中往金屬撞擊聲的方向去之後,才躍入石牆的內側。

「真是荒謬透頂。」

君特蘭姆自我嘲弄。阿波拉教團餘黨的狙擊目標並非只有國王亞斯圖魯弗四世而已。殺害葛拉葛多主教、殘酷地獵捕阿波拉教團餘黨之人正是君特蘭姆。君特蘭姆的榮華富貴可以說是建築在阿波拉教團的犧牲之上,受到憎恨也是理所當然的吧。誰叫自己僅僅在腦袋裡自我警惕,假如把眼光放在更高處的話,就不會在這種地方被絆上一跤了。

「等一等,這裡不是……」

察覺到此處正是國王寵妾達蒂奈兒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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