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變身

伴隨著空氣爆裂的聲響,壁爐中的火焰也跟著激烈地晃動起來。那是浮木中所含有的濕氣,在火焰的加熱之下膨脹所致。二三片的小木屑飛起,火的粉末墜落在硃紅色的砂岩之上。君特蘭姆面無表情地抬起腳,以軍靴的鞋跟將火花踩滅,同時間,一聲深邃的嘆息聲亦從胸廓的深處流瀉而出。

「攝政王殿下看起來似乎相當疲憊,還是先讓他休息片刻吧。」

「可是,這件事這麼古怪,要是延後通報的話,說不定反而會惹他生氣。」

聽覺領域傳來了心腹們的聲音,君特蘭姆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

「沒關係,你們進來吧,查爾比諾大人、弗洛蒙大人。」

他的精神相當飽滿,發出來的聲音鏗鏘有力。

「只不過驅散了三萬敵軍罷了,還不至於讓我精疲力竭呢。有事的話不妨在我休息之前解決掉吧。」

兩名心腹恭敬惶恐地入室晉見。這兩位是年齡和他相仿的武將。身材瘦長、一頭黑髮的是弗洛蒙;有著褐色頭髮和一身肌肉的則是查爾比諾。查爾比諾呈上一件深藍色上衣,弗洛蒙則開口報告。

不久前,士兵們在城外抓到兩名身著奇裝異服的人,是一名年輕男子和一個小女孩。由於身上沒有攜帶任何疑似武器的物品,所以並未遭到粗暴的對待,目前被留置在弗洛蒙的營區里。查爾比諾所呈上的上衣,就是那兩人身上所穿著的奇妙衣服。

「的確是奇妙的衣服。」

形狀類似長袍但是下擺較短,袖口很寬,敞開的前襟以兩科紐扣系住,即便是精通鄰近各國事物的君特蘭姆,也從未見過這樣的服飾。

「看起來並不像是哪一國所派來的姦細,目前我們正試著進行詳細的盤問。」

弗洛蒙的報告結束之時,門外再次傳來人的聲音。弗洛蒙向主君行了一個禮,將門打開。原來是弗洛蒙的部下帶來了關於那兩名奇妙俘虜的最新報告。俘虜們從一開始就一直以異國語言交談,但不知在表達著什麼……

「關於他們的語言……」

「你知道那是哪一國的語言嗎?」

「不。是這樣的,據翻譯官所述,那種語言和仙女神所使用的是同一種語言。」

壁爐中的火焰再次爆開,攪亂了周遭的一陣沉默。君特蘭姆微微地皺著眉頭,仔細玩味著報告所蘊藏的含義。

「莫非是仙女神的使者現身了嗎?」

查爾比諾和弗洛蒙異口同聲地叫道。審視著滿面紅潮的兩人的臉龐,君特蘭姆的表情消失了。出身異國的君特蘭姆,原本就對於卡拉多瓦數十年才出現一次、向主政者提出忠告的仙女神的存在,打從心底地不相信。然而出生成長於卡拉多瓦王國的他的心腹們,卻始終對仙女神保持著強烈的敬意。對他而言,這一點實在不容漠視。

出生時的名字是基佛烈德,後來曾一度假借他人的名字,現在則自稱君特蘭姆。年齡三十三,身份為卡1王國攝政。過去只是默默無聞的一名騎士,以亞爾吉拉王國繼承人的身份出現在卡1,不到十年的光景就已經躍升至今日的地位。知道其真實身份的人,在這片土地之上惟有他一人而已。

……基佛烈德出生於亞爾吉拉王國的騎士之家,那是普歷一○二九年的事情了。那一年,王宮中也誕生了一名男孩,這對於基佛烈德的生涯產生了異常巨大的影響。

所謂的普雷斯塔歷,據說是在先前的巨大產業文明崩潰之後所創造出來的曆法,不過巨大產業文明似乎也經歷了幾次的興衰變遷,而究竟輪替過幾次了,當時的人們也不太清楚。惟一可以確定的就是目前的時代正處於冰河期與海面上升期之間。看一看普雷斯塔歷之前的古代壁畫,馬的頭上沒有角,狗和貓好像都穿著衣服——過去似乎曾經有過一段奇妙的時光。

基佛烈德的幼年時代過得相當安穩。雖然名為騎士,但基佛烈德的父親卻在王宮裡擔任文官,母親亦出身於富裕的商人家庭,因此一家人的生活相當優裕,就算國境之外有戰事的發生也多半和他們毫無關係。亞爾吉拉王國的人口有一百五十萬,在大陸三十六國之中算是中級規模的國家。政治方面雖稱不上德政也不致淪為苛政,這三十多年以來幾乎都在平穩之中度過。基佛烈德在一次惡性感冒的大流行中失去了雙親,所以交由祖父、祖母撫養。在王宮中經歷了四十年文官生活的祖父,經常把他從王立圖書館裡所獲得的各種知識,一一地講述給孫兒聽。

能夠航行到星星世界的船、能夠潛入到深海底部的船、比白天還要明亮的夜之大都市、沒有馬也能行走的馬車、把人的聲音從世界的一端傳到另一端的裝置、聳入雲霄的高樓……祖父總是一本正經地對孫子述說著這些夢幻故事,不過偶爾也會添加一些諷刺性的意見。

「人類的性格真是奇妙,比起以一己之力從無到有地創造什麼,認為從偉大的他人之處獲得智慧或財產才更為高尚,有著這種想法的人還真不少呢。正因為如此,人們對於王族什麼的都充滿感激。真是可笑。」

基佛烈德無法完全理解祖父的話,但他仍舊貪心地吸收著知識,學習武藝。人類只要具備實力,可能性就會不斷地擴展開來。他這麼想、這麼相信,並且一心一意地朝著未來不斷地向前邁進。

祖父對於王族的事情向來抱持著懷疑的態度,但是這種態度卻在臨死之前完全改變。基佛烈德的優秀逐漸在周遭傳了開來,最後甚至被召進王宮。國王陛下的三男米隆王子與基佛烈德同年,目前正要進入王立學院就讀,基佛烈德被遴選為王子的伴讀。得知這個消息之後,祖父相當歡喜,並且立刻將自己最自傲的孫子送入王立學院的寄宿宿舍。

基佛烈德並不像祖父母那樣的感到光榮,然而能夠成為王子伴讀確實是一項榮耀。自古以來,王子登基成為國王的時候,伴讀被封為宮廷高官的例子比比皆是。這是一條通向飛黃騰達的道路,雖然前提是得無可非議地盡善盡美地完成好自己的責任。

甜美的期待不到三天就破滅了。在王立學院的教室裡面,基佛烈德的桌子和同年的米隆王子的桌子並排著一起上課。博物學、代數、歷史、古典文法,這是第一天所排定的科目。從一開始米隆王子便靜不下來,不但完全不把教師的話聽在耳里,甚至連教科書也懶得翻開。教師終於按捺不住,嚴厲地對著認真上課的學生開口:

「基佛烈德,站起來,把兩手伸出來!」

基佛烈德在劇痛之下深刻地體驗到伴讀這項榮耀的真正意義。這其實是代替王子受罰的一項職務。由於教師不能鞭打王族,所以只好由代替的伴讀在手背或背上挨鞭子。

教師離去之後,米隆王子興趣濃厚地望著基佛烈德的雙手。一共四道,盯著那又紅又腫的傷痕,王子悄聲問道:「怎麼樣?被鞭打痛嗎?」

「痛死了!」

「是嗎?你的運氣還真壞呢!」

基佛烈德難以置信地盯著米隆的臉。在他視線那一端的,是一張天生的貴人臉龐。並非有什麼惡意,只是完完全全無法想像他人的辛勞和痛苦。

在那之後,米隆上課時的態度依然沒有絲毫的轉變,而基佛烈德也陷入了天天遭受鞭打的困境。不知道是不是教師們對他心生同情,鞭打的力道漸漸不再那麼強勁。但是即便如此,直到他十八歲從學院畢業為止,他每天仍是過著無罪挨打的日子。

「一生都得這個樣子嗎?」

一想到這裡,基佛烈德剎時被一股近似衰老般的虛脫感所襲擊。

「難道我這輩子都得守護著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少爺直到老死嗎?那種完全不知反省和學習為何物的主人,值得我一直奉獻至死嗎?」

從學院畢業的基佛烈德成為了米隆王子的侍衛武官。這輩子恐怕再也脫離不了米隆王子的束縛了。

其實米隆並不是個兇殘暴虐的人物,他從未蓄意虐待過基佛烈德。心情好的時候,他甚至會說上幾句好聽的話。但無論如何,他始終是個毫無原則、思慮膚淺、不願付出絲毫努力的年輕主子。

米隆有兩個哥哥,大哥是同父異母的奧特利克,二哥則是一同由王妃所出的索羅門。儘管排行第三,米隆卻越過兄長們而取得了王位繼承權。雖然是庶子,但奧特利克不但身為長子,而且是個眾所周知的勇武人才。

從奧特利克的角度來看,這正是他最難以忍受的事實。無論年齡、才幹、功績、人望……他樣樣都在米隆之上。只因為米隆的母親是王妃,而奧特利克的母親是身份低微的農家之女,致使他打從開始就與王位無緣。奧特利克對於自己的實力充滿信心。當實力逐漸地在功績中得到證明之時,他的忿怒與不滿也日益增強,這是理所當然之事。在王妃這方面,她一向就鄙視奧特利克這個和她沒有血緣關係的庶子,即使他長期以來累積了無數的功勛,她也不可能會認同他的實力。她的態度自然不是尊敬,而是朝著警戒的方向發展。對於王妃而言,她多麼希望米隆具有不輸於奧特利克的實力,只可惜米隆生來一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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