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遙遠地越過夜半

西格瑪集團統帥倉橋真廣的呼吸和心跳之永遠停止,是在這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六點四十分,這種急性肝衰竭的劇烈程度,以及死亡率之高是眾所皆知的事實。西格瑪集團旗下各公司的重要幹部對於統帥之死都早有預料,因此到目前為止並沒有任何人做出驚慌失措的舉動,應該也沒有積極地展露喜悅之人,只不過大部分的人在依循禮節正襟哀悼的同時,心裡難免開始想著接下來的事情。說的具體一點,在楓子所主導的新體制之下,他們能夠佔到什麼樣的位置。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有這種想法的他們不能說是不忠,畢竟真廣已經死了而他們仍然活著,自己的將來如何是第一個不得不思考的問題,他們一面匆忙地進行各項事宜,一面低聲地交換意見。

「喪主理所當然是由弘樹小少爺出任,那治喪委員長呢?」

「找執政黨的磯山議員如何?」

「如果是這樣的話,該怎麼安撫久保田議員?政治家太難搞了,還是從財經界找人吧。」

「還有朋友代表呢,不拜託個什麼人擔任也是不行的。」

「悼詞部分就安排七個人,不,八個人吧。唉,原本以為今年比往年來得安穩多了,沒想到最後還是來了個颱風呢。」

繼續說下去的話就太失禮了,所以他們並沒有把話說完。颱風離去之後,新時代就來臨了,這是他們心中共有的默契。由女性出任財團主席或許不為財經界首腦所好,然而這並非政變結果,因此旁人也無從干涉,即便是有所干涉,楓子也會一拳將它揮開吧。

為了葬禮事宜而忙碌奔走的董事之一平嵨,在自己分擔的工作告一段落,來到醫院大廳喝著罐裝烏龍茶的時候忽然聽見有人叫他,叫他的人是村松忠衛。他首先向平嵨報告,他已經派了部下監視鍋田和廣川,兩人的行蹤都已在掌握之中。

「雖然說在哪裡都可以進行處置,不過我還是希望能夠隨時掌握住一切的行動。」

「你很謹慎嘛。」

平嵨高傲地回應著,兩手不知不覺地把玩起已經喝空了的烏龍茶罐。

「你該不會只是來告訴我這件事情的吧?」

「當然不是。等地球儀一到手,第一個晚上,我就會入侵那邊的世界。應該不致於太過倉促,但要是失敗的話,大不了重新籌組更強大的陣容就行了。」

「你已經料想到失敗了呀!」

「開什麼玩笑!」

村松一笑置之,平嵨接著說起一段奇妙的話。

「到目前為止,我們總是以『那邊的世界』來作為稱呼,依我看,該是換個稱呼的時候了,我想了好幾個名字呢。」

「哦,是什麼?」

「西格瑪世界,或者是倉橋樂園,還可以吧?」

「這個嘛……」

「再不然,借楓子小姐的名字一用,叫做楓之樂園也不賴呀!」

「唉,這個就別提了吧。」

一臉強忍失笑的表情,村鬆開始說起重要的事情,內容如下面所述。

完全武裝的傭兵部隊不可能在東京的正中央移動,必須找個不引人注目的場地來存放武器彈藥,集合尚未武裝的傭兵隊員,讓他們在那裡進行武裝戒備之後,再送往那邊的世界。關於場地和運輸方式的確認,務請在一兩日內準備完成。

聽完之後的平嵨露出一臉驚愕的表情,真是個充滿意外的除夕和元旦呀。然而,只要是身為西格瑪的重要幹部就沒有除夕和元旦假期可言。既然無論如何都得忙碌,與其把過去之人從現世送走,倒不如竭盡所能地為新的支配者奉獻來得明智。

「知道了,我會儘速處理的。」

西格瑪公司擁有廣大的倉庫用地,員工用運動場,甚至還有私家用運輸直升機,想要不引人注目地集結人員和物資並非難事。

「那就拜託你了,這段期間我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辦呢。」

村松相當冷靜沉著,從外表上完全察覺不到一絲一毫在一兩日內即將指揮傭兵隊實際作戰的緊張。這究竟是膽識過人,還是缺乏認知力所造成的輕忽事態?平嵨實在難以判斷,而且不得不毫無頭緒地開始奔走。為了實現上代與楓子之夢想,這是他所分配到的任務。

※※※

不論在東京還是南阿爾卑斯,只要是在「這邊的世界」裡面,時間的遷移應該都是均等的才對。南阿爾卑斯在火山國家的日本相當罕見,是個沒有火山的高山地帶。位於這座山脈懷抱當中的礦泉旅舍迎接了一個安穩的除夕。毛衣上罩著旅館所提供的短褂,雙腳伸進下嵌式的被爐里,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賴洋洋地眺望著電視里的歷史連續劇精華篇,感覺好象逐漸溶入了深邃的寂靜當中。多夢對於出乎意料的雅緻晚餐當中的甜點特別喜愛。那是一道淋上自製優酪的杏桃冰沙,有著緩緩滲入牙齒的冰凍口感,甜度恰倒好處。吃完甜點,把餐桌撤掉之後,多夢一時之間無事可做。

「總覺得好祥和呢。」

這時多夢反而有種難以平靜下來的感覺。同住在旅舍當中的老夫婦也一樣安靜地窩在房間裡面,簡直就像是間無人旅舍。帶來的兩本書早已看完,以礦泉加熱的浴池,一天泡上一次對多夢而言就足夠,這下子多夢總算明白了。正因為這間旅舍什麼都沒有,所以楓葉的季節一過客人就不來了。今年雪下得少,所以銀白色的雪頂還沒下降到這個地方。和周先生一起生活以來,多夢幾乎很少有感到無聊的時刻,然而歷史劇的精華篇實在乏味,多夢真的無聊極了。不如到屋外看看,前天夜裡的星空濃密地令人驚訝。周先生教過的冬季星座,怎麼看都看不厭煩呢。出了房間,多夢先繞到玄關穿上鞋子,然後從院子里走到草地上面。這天晚上雖然是個月夜,但是雲朵不時匆匆流過,就環境而言並不適合觀看星象。在草地上繞了五分鐘左右,正失望地打算回房的時候,忽然察覺到人影的存在。不知從哪兒冒出一個男人,阻擋在多夢和旅館建築物當中。這一瞬間,多夢的時間剎時與無聊完全絕緣。

「你好啊,小妹妹。」

彷彿攙雜著泥漿的污水在鍋里煮沸似的聲音。多夢的神經全都起了雞皮疙瘩,周一郎第一次聽見這個聲音的時候也有同樣的感受。若想平安幸福地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話,有一種對手是絕對不能遇見的,對於多夢和周一郎而言,這個聲音的所有者正是這樣的人物,這個事實不用藉由理論或是理性,多夢就領悟到。

「要有禮貌,別人向你問候的時候,你也得問候回去。」這樣的生活倫理,多夢故意不予理會。她沉默地背向男子,接著便一鼓作氣地向前奔出。一定得趕快通知周先生才行。然而才跑了三四步,她的腳就踢到石頭,雖然不致有受傷之虞,但卻足以攪亂她狂奔的氣勢。失去平衡的多夢猛地向前撲去,好不容易才勉強站穩腳步沒有跌到在地,後方伸來一隻手,抓住多夢的左肩,不詳的惡意偽裝成笑聲,向少女傾盆降下。

「哎呀呀,這樣是不行的喲,小妹妹。別人問候你的時候要禮貌的回答,這個學校沒教過你嗎?」

「放開我!」

多夢原本打算放聲大叫,沒想到發出來的聲音竟微弱地只能勉強觸及人類的可聽範圍。那個男人,名字叫廣川的男人,看起來只是輕輕地抓住多夢的肩膀,然而多夢卻像是被吸盤給黏住了似的,完全動彈不得。

「我事先跟你舅舅說過了呢,這麼沒禮貌該不會是舅舅教出來的吧,真是傷腦筋的一家人哪。」

一涌而上的憤怒為多夢的舌頭注入力量,她發出聲音。

「那又怎樣?反正周先生本來就是固執倔強好辯嘴巴壞不關心流行愛把手帕揉成一團,而且還是個失業者呀!」

「哎喲喂呀,簡直連半個優點都沒有嘛?」

多夢原本想接著說,除此之外全部都是優點,但是又覺得沒必要跟這種人多說,所以並沒有回應。忽然間,男子的右手動了一下,他的指尖滑過多夢的臉頰。

被男人手指所碰觸到的皮膚在剎那間腐爛崩潰的錯覺同時在多夢的腦海中形成。多夢猛打了一個哆嗦,原因除了恐懼之外,主要還是來自於生理上的厭惡反應。她覺得這個男人的皮膚之下彷彿有著一層毒蛇的皮,不過這種說法對於毒蛇而言似乎是個侮辱呢。男子的右手繼續移動,來到多夢的眼前,他的指間夾著兩根又長又粗的鐵釘。男子將兩者互相摩擦,一曲令人不快的瘋狂旋律頓時回蕩在夜之原野。

這天夜裡,令多夢相當失望的雲的動作毫無秩序,一會兒藏住月亮一會兒又將它解放,地面上的明暗也隨著不斷變化。多夢走出旅館雖然還不到十分鐘,但是外甥女不在視線之內總是令周一郎感到不安。就這樣,外出尋找多夢的舅舅的聲音,將事態進一步地向前推移。

「多夢,怎麼了,你在哪裡呀?」

「周先生,千萬不可以過來!」

多夢反射性地大叫出來,並且立即頓悟到自己的失敗而恨不得把舌頭咬爛。對於周先生而言,「千萬不可以過來」的叫喊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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