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逃亡、追蹤、野心

西格瑪集團總裁倉橋真廣於年終派對的宴席上,因急性肝衰竭發作而緊急住院。這則新聞發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交通機構已經恢複正常運作,同時年底返鄉的人潮也再次湧現,人們不論在身、心兩方面都朝著正月順流急下。

白川周一郎之友人福永急著趕往車站,他的公司、午餐廣場由於以上班族群為生意對象,所以年底到過年這段期間為休業狀態。他目前仍是單身,不過和女秘書有著一段超出友誼的特殊關係,為了與她度過一個優雅的新年假期,他在熱海的高級旅館訂了房間。今天雖是出發日,他卻暫且放下了自己的事,跑來為周一郎他們送行。確定朋友身上發生重大事件的時候,以他那種熱愛驚悚和麻煩的個性,他實在很想奮勇同行,然而他實在無法拋下公司、員工以及戀人不管。在中央線的月台上,福永四處找尋著友人和其外甥女之蹤影。

開往山梨縣甲府之特快列車車窗里,多夢發現了福永的身影。多夢的腿上懷抱著一個圓滾滾的包袱,這自然就是那個地球儀了,一共用塑膠袋和布巾包了五層。由於擔心直接接觸會有危險,所以才如此緊密包裹。除此之外還特別留意,讓底座部分能夠握著。

周一郎拉起了至今仍然是上下開啟的舊式車窗,和福永面對面。

「你是專程來這兒的嗎?勞駕你跑這麼一趟,我真是過意不去。」

周一郎相當感激。他是通知了福永,自己暫時有一段時間不會在家,但是並沒有料到對方會大老遠地趕來車站。首先,自己能夠弄到車票只能說是鬼使神差,碰巧有人臨時取消了特快車的訂位。其次,作出動身的決定是在看到午間新聞之後,當他得知倉橋真廣住院後,才匆匆忙忙地想到這個計畫。

「當家主人倒下的話,倉橋家一定會發生騷動,一時半刻之間應該是無暇顧及地球儀才對。不過上面的方針和下面的意見不見得能夠一致。難保下面的人不會為了搶功而魯莽行事。」

倘若是這樣的話,眼前就不得不暫且離開避避風頭,只能逃走別無它法。將白川家要塞化等待敵人進攻,這個選擇是不可能的。儘可能地逃跑,在爭取時間的過程當中說不定還有發現活路的機會。還有一個極大的可能性,那就是一月四日這個期限之前,「敵人」或許不會採取最終行動,如果能在一月三日之前聯絡上「敵人」首腦也未嘗不是個辦法。不論是什麼樣的奇謀,或者是蠢策,不試試看又怎麼會知道結果如何?倘若試過而失敗的話……大概也沒那麼多時間後悔吧。左思右想之下,周一郎斷然地作出決定。

「這些我本來是打算用郵寄的,現在通通都交給你,一切就拜託你了。」

周一郎從衣服的暗袋裡取出一疊厚厚的信封,交到福永的手上。那是分別要寄給西班牙的伯父以及幾位朋友的信件,還有一張離家期間,委託福永管理國立那間房子的委任狀。如果是自己的房子大可放任不管,但那畢竟是伯父的家,周一郎不得不慎重對待。

「OK,放心交給我吧。我這兒也有東西要交給你呢。」

福永把一個信封大小的東西塞進周一郎的手中,塑膠袋裡裝著銀行存摺和印鑒。

「資金是一定要的吧,把這個帶著。」

「不行,我沒有理由接受這樣的東西。」

打算歸還的手被福永推了回去。

「看清楚點,這不是你的錢哪。」

被福永這麼一說,周一郎再次看著存摺,上面寫著多夢的名字。面對瞠目結舌的周一郎,福永佯裝咳嗽地清了清喉嚨。

「我早就料到你絕對不會接受這筆正當的顧問費。不過呢,討厭欠著人情不還這點,我和你是一樣的,而且我會這麼想,全都是受到你的不良影響呀。」

「可是……」

「你要想窮死在路邊的話儘管去吧,但是沒道理讓多夢也一起面臨這樣的困境是不是?收下吧。如果你一定要還給我的話,就平安無事地給我回來。」

福永迎著多夢的視線笨拙地眨著一邊的眼睛,發車的鈴聲響起,在擴音器的警告話語之中,福永退到月台的白線後方。

「謝啦,我欠你一份人情。」

儘管是句老套的台詞,卻是周一郎發自內心之語。多夢向福永揮手道別,福永跟著列車走了幾步,不一會兒就被月台上的混雜人群給擋了下來,最後只能目送逐漸加速的列車離去。

安穩地坐在位子上的周一郎和多夢,再次環視著感覺相當雜亂的車廂。

「一到年底,人潮總是特別多呢。」

「長程列車的話,應該不致於這麼混雜才對。」

這是趟沒有目的地的旅程,是為了逃避追蹤,爭取時間所做的移動。大致上應該是先搭上短程列車接著轉乘巴士、計程車,然後再隨便找個商務旅館或民宿住下來吧。

「今年的過年還真精彩呢。」

周一郎嘆了口氣,抱著包袱的多夢轉過頭來仰看著他的側面。

「周先生,你每嘆一口氣,就會讓一個幸運溜走喲,我書上看到過。」

「是嗎?那我可得小心點兒。」

「多夢,這麼緊張刺激的新年是頭一次吧。和周先生在一起保證不無聊,很不錯吧。」

「唉,想想還真是不無聊呢。啊,不用不用,別客氣,謝謝。」

台詞的後半段是對著對面座位的老人所說的。列車啟動的同時,老人也拿出小瓶裝的威士忌和魷魚乾開始了他的宴會,還熱烈地邀請周一郎喝一杯。老人乘著酒興一會兒抒發對兒媳婦之不滿,一會兒批評政府的農業政策,待酒瓶一空便立刻打起呼來沉沉地睡著了,真是標準的我行我素之人。

多夢抱著地球儀,想到了和它有關的種種事情。冬季颱風離開之後的隔天早上,他們戰戰兢兢地將它放在太陽底下照射看看,然而出現的影子不過是平常的影子罷了,並沒有開啟什麼通往異世界的道路,似乎只有月光才能夠開啟那扇大門。本來想等到下一個晚上再測試看看,誰知道二十八日的夜晚是個陰天,月光全都被阻斷根本到不了地面,接著二十九日的晚上,就這麼搭上列車,連住宿的地點都還沒著落就出發旅行了。這的確是一個連自己都深切感受得到,充滿著意外變化的新年。跟著周先生以外的監護人一起生活、像平常人一樣上學的話,絕對不可能體會到這樣的經驗。

忽然間,周先生不知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而笑了出來,多夢看望著她年輕監護人的臉孔。

「怎麼了?你想到了什麼事情?」

周一郎腦中所浮現的畫面,是他從地球儀投影在牆壁上之大門窺探著異世界的那一幕。黑暗當中只見到一張臉和一隻手伸了出來,正在察看四周的狀況。那邊的世界若是有知性生物存在的話,想必會大吃一驚,感覺非常怪異吧,要是正好手持武器,冷不防地一刀砍下去也是理所當然,因為周一郎是一個異形入侵者。在他眼前所展開的究竟是什麼樣的一個世界呢?只可惜那個時候好奇心的界限來得太早,但若換成一般人的話,肯定早在那之前就被挫折給擊敗了。

「多夢也很想看看另一個世界吧?」

「有機會的話……」

點頭同意周先生的話,多夢察覺心中的一股悸動。她應該避開深切危險的魔爪才對,可是期待的心情卻凌駕了恐懼和不安。這種感覺就像是平常生活所經歷不到的某種體驗已經等在前方,而她正在做著歡迎之準備,一種超越目前程度的體驗。或者多夢早已經變成一個過度的樂天派也說不定,儘管如此多夢仍然牢牢地抱著用布巾包裹住的地球儀,注意著周圍的動靜,她悄悄地對周先生說。

「我覺得每個人看起來都好奇怪喔。」

多夢只是心直口快地說出她的想法,但是這句話聽在那些為了返鄉或者工作而搭上這班擁擠列車的人們耳里,或許會相當排斥吧。

「不可以一直盯著別人看呀,那是很不禮貌的事情。」

周一郎雖然如此告誡著外甥女,但他自己卻也無法將視線轉離周遭。二十七日深夜,正確地說是二十八日凌晨零點過後,和周一郎對峙的那名可疑人物似乎並不在車上,周一郎暫時鬆了口氣,不過那個可怕的男人說不定另有同伴存在。周一郎決定還是隨時保持警戒為上。

就算周一郎再怎麼小心,要他留意一個素未謀面的人物的存在並不容易。周一郎根本不可能知道,和他們隔了幾個座位,正埋頭閱讀體育報紙的那名壯年大漢有個叫作鍋田的姓氏。

住院之後尚未失去意識之前,倉橋真廣低聲咒罵著妹妹楓子。

「倉橋家若是交到你這種人的手上,只會被搞垮而已。你別以為這樣就是勝利。」

「你也別以為自己在倉橋家有多偉大,不過是個笑話罷了。」

這句話楓子並沒有說出口,她僅僅溫和地說了聲「希望你早日恢複健康」。用不著作戰她就已經成為勝利者了,世人對於勝利者之期望不外乎是寬容與謙讓,這點楓子相當了解。真廣的妻子名為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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