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慌亂的歲末

針對那通來路不明的電話,周一郎決定採取積極之應對策略,會面日期定在翌年的一月四日。作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周一郎其實並無任何盤算,但就結果而論,這倒是給了他自己一段思考的空間。那時他所想到的策略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契機卻是來自於聖誕節當天所打來的一通電話。那是西格瑪公司的秘書室次長小谷,告之他再度造訪之電話。

「這麼看來,另外那通電話,應該不是西格瑪公司的陰謀才對。難道是我太多慮了嗎?」

想是這麼想,然而在這個階段就捨棄對西格瑪的偏見與防範還是言之過早。擁有足夠的時間思考,確實有它的好處存在。再次確認資料,周一郎忽然想起一個人物,倉橋真廣有個妹妹,一個關係並不良好的妹妹,名字叫做楓子……

就這樣,在逼近年終的這個月的二十六日,白川家再次迎接了小谷這個客人。

「一再到府上打擾實在是非常抱歉。請您體諒體諒我們為人下屬的難處呀,得不到白川先生的允諾,我可得挨上司責罵了。不知道這次能不能給我個正面的答覆?」

周一郎若無其事地忽略掉對方美麗的詞藻。

「我不屬於那種需要預約的身份,直接來訪我也不會在意的。只不過,不論你來幾次,我的答案都不會改變。」

周一郎一邊說話一邊在心中思索著,這個秘書室次長不知參與了什麼樣程度的機密呢?像這樣的交涉,首腦是不可能親自出馬的。這個人恐怕只是個知道表面事實的傳話人罷了。

「對了,貴公司上代總裁倉橋浩之介是個相當了不起的偉人呢。不知從你們內部人的眼中看來,又是如何?」

周一郎試著以話刺探,小谷次長隨即在沙發上挺直腰桿,彷彿不得不糾正姿勢一樣。

「我所知道的僅限於上代的晚年而已。他是個無法以凡人尺度來衡量的人物,可稱之為巨人吧。」

「巨人啊,確實如此。不論是身為經營者、政治家、學者,在每個領域都能成為一流的佼佼者,確實相當不容易呢。尤其他還創辦了大學和美術館等等,對於文化事業亦不遺餘力,實在很值得尊敬。」

雖說是外交辭令,但大部分卻是出於真誠,小谷彷彿也感受到這點,所以表情微微地軟化下來。

「您的這一番話,不知是否表示著對於我方提議之接受呢?」

「不,這個與那個完全是兩回事。我認同倉橋浩之介是個偉大的人物,但是並沒有食西格瑪之栗的意思。」

周一郎苦笑著搖搖頭。

「說實在的,我並不是個適合待在組織或者團體之中的人,這一點你們只要向東洋報社打聽一下就能夠明白了,因為我向來把維護自己的步調看得比組織整體的利益還要重要。僱傭我,對西格瑪根本沒有好處呀!」

「這點我早就知道了。對我而言,這個任務簡直是愚蠢透頂!」

小谷肯定很想如此回答,但畢竟還是沒說出口。周一郎故意做出從容的表情,甚至還在沙發上盤起腿來。

「對了,現在的總裁是浩之介先生的……」

「是他的孫子。」

「呃,名字是……」

「總裁名叫真廣。」

「他和祖父比較起來如何?是個值得以偉人稱呼的人物嗎?」

小谷的表情多了幾道不悅的線條,淺淺的但是相當明顯。一部分是針對周一郎的質問而感到不悅,另一部分則是對於難以肯定回答而感到不悅吧。

「總裁紮實地延續著祖父的事業。」

這是個模範答案,只是聽起來毫無任何的說服力,顯然他並不是個萬人敬畏、令人懾服的巨人。

「那麼,真廣先生在公司內部有敵人嗎?有沒有人在暗地裡策劃要他下台呢?」

「怎麼可能?!」

西格瑪公司的菁英職員,猛烈地搖著頭。像這樣的場合,否定言行之強度只會激發出反效果。周一郎很想試試自己所構想出來的計策,就算不能奏效也無所謂。拿定主意之後,他首先丟出了小石子。

「事情是這樣的,前幾天,我接到了一通奇怪的電話。」

這的確是事實。只不過,說出這番話的目的與誠實的美德有點兒背道而馳。

「對方把西格瑪公司從過去到現在的內部糾紛歷史,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訴我了。」

「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

小谷的話中混雜著迷惑與警戒。在努力維持禮儀的態度背後,他試圖探索真意地移動了視線。

「我記得對方說了一句富饒深意的話,『西格瑪公司應該回歸到擁有正當權利之人的手上。』」

「這是怎麼一回事?」

和剛才同樣的一句話,語氣上卻起了變化。

「誠如你先前所提到的,現任總裁是上代的孫子,他的繼承人身份是上代生前所公認的,所以他便擁有雙重甚至是三重的正當權利了呀。」

「原來如此,『正當』這個字眼,確實有做出各式各樣解釋的餘地呢。」

周一郎儘可能地展露出看似陰謀家之笑容。

「倘若只是你們公司內部的事情也就算了,波及到我這兒來實在是令人困擾。總覺得呢,好象正受到某種脅迫,看來還是打消進入西格瑪公司的念頭比較明智……」

「您的意思是,這是我們公司所為?」

「對方是這麼說的呀。」

「太荒謬了!」

一時按捺不住地言語失控,小谷趕緊重整崩潰的態勢。

「抱歉,我失態了。但是,那通電話絕不可能來自我們公司,我們公司的人員絕不會做出那種輕率的行為!」

對於小谷這種愛公司的精神,周一郎諷刺地澆了他一盆冷水。

「西格瑪公司並不是一塊完整的磐石吧。主流存在的話就一定會有非主流的出現,這是理所當然的道理呀。就像日本的在野黨或者過去的納粹德國一樣。」

「不可能的,至少在我們公司……」

「唉,就我的立場而言,好不容易再度就職卻可能被捲入公司的內鬥之中,我看還是算了吧。」

能夠這麼厚著臉皮信口開河,白川周一郎的神經確實有其粗枝大葉的部分存在。話雖如此,對他本人來說,儘管這只是萬不得已而搬弄的小伎倆,但是他的內心對於自己現在在做的事情卻感到不滿。他的推測很可能與事實有極大的差距,或許打算向周一郎揭發西格瑪公司醜事的人真的存在,或許周一郎一直在辜負著那個人的期待。倘若真是如此,他日周一郎恐怕會懷抱著遠比獅王理查的棍棒還要重的後悔吧。只是此時此刻的周一郎,除了投石子之外,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能夠測知水的深度和寬度。先將它攪動看看,接下來再觀察反應。他必須繼續發動第二波、第三波之策略。思緒不停轉動的周一郎,所展現出來的悠然自得僅僅限於表面而已。

第二次的聘僱交涉仍然以失敗收場,小谷一無所獲地返回西格瑪總公司。他實在不知該以什麼面目向總裁倉橋真廣報告,幸好當時真廣正在會客當中,那是為了新瀉市高層大樓及多功能巨蛋建設計畫而來的訪客。這正好給了小谷一段思考的時間。思考的內容,自然是白川周一郎所提到的好幾項關於倉橋家的內部狀況。

存在於倉橋家內部之真廣與楓子的爭執,周一郎當然不可能知道什麼詳細的內幕。惟一能夠肯定的一點就是,兄妹之間絕不可能毫無糾葛。過大的權勢與財富,對於近親憎惡的雙方而言就是最充分的理由。縱觀世界各國的王族及皇室,簡直就是一場殺父、殺子、殺兄弟、殺叔伯、殺甥侄、殺表兄弟的血腥展覽會。倉橋家雖然不致發生兄妹互殘之慘事,可是權利鬥爭卻是必然存在的。

其實倉橋浩之介也不是什麼聖人君子。聖人不該會創造出億萬財富或是成為政界巨頭。不管怎麼說,日本的政客和財界人士,總是被看成在與文化或社會性質無緣的場所中獵捕獵物,置身其中的浩之介確實大放異彩。中國的毛澤東是個偉大的詩人,英國首相丘吉爾曾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日本堪與這些人物匹敵的政治家惟有倉橋浩之介一人吧,即便是左翼政黨的領導者都曾這麼地形容過浩之介,給予他極高的評價。

浩之介獲得高度評價,就等於是他經營的西格瑪集團獲得高度評價一樣。事實上到目前為止,西格瑪集團的風評一向不壞。直到真廣這一代,種種的破綻才逐一浮現。好不容易在大型媒體當中得到了江坂這樣的支持者,卻因為小小的勉強而化為烏有。環境保護團體及消費者團體,也開始對西格瑪投以前所未有的嚴厲眼光,聖誕節前一天所發生的事件就是一個證明。

對於秘書室次長小谷而言,自己的忠誠心該向著誰呢?這點他不得不慎重考慮。他並不是個受虐狂,因此像演唱歌詞一樣,「我會怎樣都無所謂,只要那個人幸福就好。」這般的心境他是無論如何都達不到的。該選擇真廣,還是選擇楓子?兩人毫無疑問都是浩之介的孫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