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春之魔術 第七章 幻影房間

I

雷鳴聲仍在忽近忽遠地轟鳴,世界時不時被蒼白的閃光填滿。雨聲也在反覆的強弱變換中,仍然持續不斷地在下著。

現在幾點了呢?儘管考慮毫無意義,可耕平還是想了想。在上野站與恐怖幻想文學館的眾人告別,感覺已是半年甚至一年之前的事情了。他覺得,現在所面對的夜晚,既漫長又廣袤、既深沉又濃厚。無論何時、無論何處,他們都被關在其中,得不到釋放。

「那麼,就強令你釋放。」耕平在心底里宣告,「而且是永遠地。絕不讓你干涉我們第二次。」

決心堅定不移。可就算這樣,耕平還是沒法馬上推開門。雖然他知道自己的決心是正確的,不過對戰術上的正確性則並不一定有信心。這樣做可行嗎?失誤是沒有,不過還有其他方法嗎?

來夢抬頭望著耕平。她伸出雙手握住了耕平的一隻手,將它包裹在掌心。

「不要緊的,耕平哥哥。」

「不要緊嗎?」

「不要緊。」

來夢注視著耕平的眼睛。少女的瞳孔中充滿著力量,雖不激烈,卻又堅強無比,深邃無比。她雙瞳的力量將驅散所有恐懼,令揶揄與嘲諷失去力量。

「不要緊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保護你的。」

一瞬間,耕平說不出話來。身邊的亞弓也瞠目結舌地看著少女,啞口無言。來夢毫不畏懼,一字一句清楚地告訴耕平:「因為你保護了我,所以我也要保護你。所以不要緊的,大家都不會有事。」

「來夢……」

「這話是不是很奇怪?」

「怎麼會奇怪……我很高興呢。」

耕平總算回應了少女,將另一隻手也放在了來夢頭上。欣慰,以及不遜於其的自豪,令一股溫暖和熱情自他的心底噴涌而出。使命感與勇氣充滿全身,令他覺得,無論前方是怪物還是惡魔,自己都能一腳將它們踢翻。

無言地在旁註視著兩人的亞弓吸了一口氣,然後向著門扉伸出手去。

「那麼可以了嗎?我要開門咯。」

「等等。」

耕平的阻止,自然令亞弓感到一陣懷疑。她無言地瞥向耕平。耕平走上前,回答了她的疑問。

「我來開門。女性軍團請稍微退後兩步。」

「原來如此啊,那麼來夢妹妹,我們這裡就給騎士大人點面子吧。」

亞弓抱著來夢的肩向後退去。耕平努力露出一副值得信賴的表情,對著兩人點了點頭,然後將手放在門把上。

開這門,是用推的還是用拉的?耕平想不起來了。記得不是自己開的,而是某人幫忙開的吧。他沒什麼把握,不過還是用上力氣試著慢慢向前推。

門一開,新的一股冷氣便泄了出來。雖然是「新」的,不過並不新鮮。耕平將頭伸過手腕,向房間內探視。來夢並不大聲地細語道:「就是這間房間。我過去總覺得很像校長室呢。」

「形容得真貼切。」

聽了亞弓的意見,耕平也有同感,不過並沒說出口。如果用一種顏色來形容昏暗,那麼這裡便是渾濁的灰色。空氣中的每一顆粒子,彷彿都附有令人不快的毒素。可就算如此,也不得不進入房間。

耕平、來夢、亞弓按著順序走進房間。門在背後發出響聲關上了。因為已經事先預料到了,所以也並未驚慌。眼睛慢慢適應了之後,便能看見厚厚的窗帘、以及帶有玻璃門的書架。

巨大的書桌之後,坐著一個人。他毫無站起身的跡象,三人的視線集中到了他身上。

「來夢,是那傢伙嗎?」耕平壓低了聲音,「去年夏天,你在這房間里遇到的,是那傢伙嗎?」

來夢凝神細看,當發覺毫無意義後便搖了搖頭。

「不知道呀。因為,你看,那個人……」

來夢說的很對。坐在桌後那人的服裝,無論是來夢還是其他兩個人都能看得到。他穿著看起來很貴,卻沒什麼特色的暗色西裝三件套,不過臉卻看不見。就算有臉,那張臉也被白色的面具給完全遮住了。向上吊起的黃色雙眼、尖銳三角形狀的鼻子、半月形的紅嘴。這張嘴一動不動,卻發出了嘲笑般的聲音。

「真是辛苦你們了,來到了這裡。」

耕平發出了質問,問題和問假藤崎時一樣。

「你是誰?」

「看了都不知道嗎?」

「我可不想知道。快自己報上名來。」

「明明是自己闖上門來,不覺得有些厚顏無恥嗎?」

「到黃昏莊園來……跟我說這句話的人就是你吧?所以我才來的。」

「啊,是啊,這真是抱歉了。」

帶著面具的人發出了笑聲。耕平很想跑上前把面具給扯下來,最終還是忍住了。說不定這面具就是個陷阱。他沉默著,等待面具人的下一句話。

「那麼對於客人,就允許我以東道主的禮儀來招待吧。首先請用茶,雖然想這麼說,不過諸位已經在樓下喝得夠多了,就省略這一步吧。」

「那位管家先生怎麼會服侍你這種人,真是無法理解。」

「並不需要你的理解。對我而言,為什麼那位美麗的小姐會與你同行,同樣令我難以理解。也罷,問了也是無濟於事。」

「正是如此。」

這是亞弓冷冷發出的聲音。

「事已至此,雖然不知你為什麼還在裝腔作勢,打開天窗說亮話又如何呢?我們可沒時間奉陪你那些把戲,大家都很忙的。」

「別著急。你們還有時間,至少比我多。」

面具人輕輕揚起手,制止了正要開口的耕平。

「請觀賞一個餘興節目吧。沒錯,你們還有時間,還有未來。但是,未來並不唯一,而是從現在這條樹榦上分出的無數根樹枝。試著看下其中的一根樹枝吧。」

面具人動起手指。周圍的景象暗了下去。不多久,耕平一行面前慢慢浮現出了影像。

……季節不知是春季還是秋季,這是個吹拂著舒暢微風,清爽晴朗的下午。在被行道樹環繞,貼著裝飾地磚的步道上,一對男女正肩並肩地走著。男性隨意地穿著襯衫,年齡大約在二十五歲和三十歲之間。女性大概剛過二十歲,有著一頭帶有和緩波浪的茶色及肩發,戴著貝雷帽,穿著乳白色的套裝西服,胸口抱著素描本。

耕平毫無理由地便理解了。啊,那是十年後的來夢和自己。

看起來關係很好,過得快樂而又幸福。太好了。已經結婚了嗎?不,形式怎樣都行。充滿生氣的眼瞳、溫柔的笑臉、淡玫瑰色的臉頰,來夢跟自己往最好的一面預想的一樣成了個美女。男性那邊——也就是自己,雖然隨便怎樣都好,不過他正在說著什麼。就聽一下吧。

「我現在都無法相信呢。想不到你竟然能用那部作品拿到黑岩淚香獎*哪。明明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參賽的。」

*譯註:黑岩淚香是日本明治時代著名思想家、作家、翻譯家、偵探小說家、記者。文中獎項為虛構。

「所謂『無欲者得勝』哦,耕平哥哥。」

看來來夢就算成了大人,說話措辭上也和現在沒啥兩樣。

「僥倖中獎也要有個度啊。」

「不過第二作也賣得很好,獲得的評判也不錯不是嗎?」

耕平笑著,輕輕拍了下來夢的貝雷帽。

「第二作之後便是第三作,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話說來夢,繪本這邊怎麼樣了?」

「嗯,明天要和新來的編輯會面。」

來夢扶了扶胸前的素描本。

「是嗎,你也終於是個繪本作家了哪。」

「和我原先預想的不太一樣呢,明明想做你的秘書兼經紀人的。」

「說什麼呀。你不用管我,一定要發揮自己的才能才行。」

「那樣的話,就讓我幫你的書畫插畫吧。」

「我的作品可是怪誕推理小說哦。用你的畫就太可愛了啊。」

「不用擔心。我會好好畫一幅可怕的畫的。」

「真的?」

在笑聲中,兩人又一次肩並肩,行走在陽光下……

II

幻象猶如鹹海的海水般蒸發,只剩下飽含鹽分的空氣。耕平、來夢和亞弓互相看著對方的表情。面具人展示這種東西,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

「……真是令人羨慕的未來呀。」

假面人的嘲笑聲彷彿喪鐘般響起。聽到這聲音,不得不令人覺得,他展示這幸福的未來不可能出於善意。看來他心懷某種惡意,打算玩弄耕平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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