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春之魔術 第三章 不速之客再臨

I

首次到訪黃昏莊園,還是在一個晚夏之夜。當然,這是在姑且相信季節和時間的前提下而言。怪異的明月之下,一幢巨大的三層樓洋館聳立在小山丘上。這幅景象深深刻在了能戶耕平的記憶中,一生都無法磨滅。

現在,這幢洋館則籠罩在初春的霧氣之中。灰色的水氣在翻滾流淌,洋館彷彿靜靜地漂浮其中。過去跋涉過的那條道路,以及那場崎嶇不平而又危機四伏的步行旅途,耕平剛想回憶起來,卻又馬上打消了念頭。那天和今天不同,同樣的,那條道路與這條道路也不一樣。經驗說不定反而會拖自己的後腿。

「指路就靠你了。拜託咯。」

聽了耕平的話,薩克森豪森的公雞裝模作樣回應說:「真是沒辦法呢。也罷,誰叫我愛照顧人呢。」

公雞和森本打頭陣,亞弓拿著馬卡洛夫手槍跟在後面,耕平則在隊尾壓陣。一行人在霧氣中前進了一陣。

「肚子餓了。」

聽聞亞弓的話,耕平也發覺自己正餓著肚子。看下手錶,雖然沒有自信說是正確的時間,不過早已過了三點。說起來,上野站發車的時間是正午前後。

耕平提出建議說:「我有便當。吃嗎?」

「你自己做的嗎?」

「真是這樣我可就對自己佩服得五體投地了。是打工處的阿姨給我的,那時時間也不充裕,估計是從哪兒買給我的吧。」

「在你周圍的全都是好人呢。」

亞弓是在挖苦嗎?耕平嘗到了一絲焦躁不安。

「是外人的話。」

對於自己的家人,耕平可沒法抱有這樣溫馨的感情。他沒有積極地詛咒他們遭遇不幸,不過也覺得和他們的價值觀相同是不可能的。

「哼。」

他剛想追問,亞弓卻已經放棄了這方面的思考。

「那麼就在這附近吃午餐吧。儘管不太像是該進餐的氣氛,不過有時間的話還是先填飽肚子為妙。」

耕平想儘快抵達黃昏莊園。不過同時他也覺得,與其自己心急如焚,不如讓「敵人」坐立不安更好。耕平在童話王國才耽擱了一小會兒,對方不就把領路人給派來了嘛。

「您悠哉悠哉地說什麼哪。現在哪有吃午飯的閑功夫。」

亞弓反譏公雞的挖苦道:「請勿掛慮,我可沒說連你也吃。還是說,你想被我們吃掉?雖然看起來你也好吃不到哪兒去。」

公雞的嘴裡發出了不滿的責難,可亞弓發現了一塊布滿苔蘚的平坦大石塊,她速速坐了上去,然後叫耕平也坐上來。

「森本,你也坐邊上吧。」

就算直呼其名,森本也未露慍色,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話說……這裡究竟是哪兒?」

「再想也沒用哦。」

森本彎腰坐在石頭的邊緣。他帶著刺探的眼神望向年紀比自己小的兩個人。

「你們這幫……不,你們兩個膽子真大。自從下了火車後碰到的儘是怪事,我都快發瘋了,你們為什麼還能這麼冷靜?這裡怎麼看也是個常識行不通的世界啊。」

從森本這種人嘴裡說出「常識」這種詞,實在是感覺很彆扭。不過,身在此處的三個人之中,說不定只有森本才是有常識的人。無視自然科學的各種法則,接受魔法啦異世界之類概念的耕平和亞弓反而或許是異常的。可就算如此,被森本一臉得意地說教實在是令人不快。

亞弓對森本採取的是「嚴密監視,無視對方話語」的態度。她故意將馬卡洛夫手槍瞄準森本,然後告訴耕平:「我手空不出來,你來打開便當。如果有飯糰或三明治這種能單手吃的東西,就麻煩遞給我。」

「知道了。」

耕平發覺自己正被亞弓牽著鼻子走,感到有些不太高興。

「是三明治。」

「有乳酪三明治嗎?」

「沒,只有火腿、雞蛋、和土豆沙拉。」

「那就給我火腿三明治。」

耕平撕破薄薄的塑料袋,把火腿三明治遞到亞弓的左手中,她那形狀姣好的玉手便隨著一聲「Thank you」握住了食物。耕平也扔給了森本一塊三明治。大致是兩人份的三明治,分給了三個人吃。在不知實情的人眼中,或許會是幅溫馨洋溢的畫面吧。奇怪的午餐會在有些尷尬的沉默中結束了。亞弓突然對耕平悄悄說道:「那個,雖然有些難以啟齒。」

「什麼事?」

「仔細想想,來夢妹妹沒跟你說過半句話就消失蹤跡了對吧?」

耕平感覺被戳到了痛處,而一時語塞。

沒錯。如果來夢是自發外出,那麼不可能不事先告訴耕平。而如果北本先生也同行的話,那就更不可能一言不發地離開。所以耕平才相信,來夢和北本毋庸置疑是被綁架了。

可是,如果來夢瞞著耕平,並進一步消失蹤跡,是基於某種理由的話,這一理由又會是什麼呢?耕平想不出來。

「走吧。」

他簡短地說完站起身。亞弓和森本也隨之站了起來。森本看起來很聽話,估計是假裝順從地在尋找反擊的機會吧。抑或是,他只是單純不想孤身呆在異常的環境中呢?說不定正是後者。

「你說的是這邊吧?」

霧氣的對面,是洋館若有若無的模糊輪廓。森本向著那個方向踏出腳步。值得誇獎的是,薩克森豪森的公雞被他好好地端在手裡。距離森本三米遠左右,耕平和亞弓肩並肩地走著。

腳下沒有道路,也沒有人來妨礙,三個人加一隻雞在霧氣的迷宮中一味向前走著。心裡感覺快一個小時的時候,他們終於來到了早已打開的大門面前。

II

站在巨大的門扉前,耕平調整好了呼吸。亞弓將臉靠近耕平,視線則毫不大意地盯著森本。

「沒變化嗎?」

「表面上看來是。」

要冷靜、要冷靜。無論是觀察、判斷、行動,都要儘可能冷靜。耕平一面這麼告訴自己,一邊握住了青銅製成的門環。亞弓、森本以及薩克森豪森的公雞則各自帶著不同的表情在旁註視著他。一下,然後兩下,間隔一會兒,再敲三下。當迴音消散,耕平正想再握住門環時,巨大的門扉自左右打開了。一名身材高大,與這大門十分相配的男性,穿著正裝佇立在門口。

耕平慎重地從嘴裡擠出話來。

「好久不見,管家先生,我是……」

「我記得,您是能戶耕平先生吧。」

不知怎的,耕平深深地嘆了口氣。

「嗯,我是能戶。之前真是麻煩您了。」

他沒再繼續詳細說下去。森本目瞪口呆,左手依然托著公雞。看來他是在拚命猜測這幢洋館、以及「亞弓的男朋友」之間的關係。

寬闊的大廳迎來了不知禮數的訪客。

「那麼,這位是立花來夢小姐的姐妹?」

管家的視線轉向了小田切亞弓,亞弓則沉默著回瞪向他。耕平連忙插嘴說道:「不是,她倆完全沒關係。」

「是嗎。哎呀,她的臉實在是與來夢小姐很相似呢。還請恕我多有冒犯。」

「不要緊,比起這個。」

耕平隱約感到有些在意,便提出了疑問。難不成,幾次三番打到耕平手機上的,是居住在這幢洋館的人嗎?

「不,這裡並未與您進行過聯絡。」

「說出『到黃昏莊園來』的人……」

「並不是我。」

「那麼是誰……」

「我不知道。」

是為了什麼?耕平正想發問,卻閉上了嘴。管家的守口如瓶在七個月之前就已經好好領教過了。

「在這裡時間和日期的概念並沒有多大意義。」

管家的態度十分鄭重,一副勸解「思慮草率的年輕人」的樣子。

「不過,從我還記得能戶耕平先生和立花來夢小姐這點來看,我覺得時間還是維持一定的方向在流動的。」

「難道有不是這樣的時候?」

亞弓馬上插嘴問道。

「方向時常會變化。總之就像風那樣,還是不要追求其準確性為好。」

「也就是說,不能指望現象的不可逆性這一定義是嗎?」

亞弓一臉不甘地嘟囔著。耕平可沒有閑情去思索哲學,他只是按著想法開口說道:「管家先生。」

「是,您又要住宿是嗎?」

「我可以去三樓看看嗎?」

他料想要求會被拒絕,誰知管家卻出乎意料地輕易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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