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同心圓上的華爾滋

耕平並不認為自己的判斷和行動,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但是除了這麼做,他沒有其他選擇。

耕平也不認為繼續留在那間宅邸,事件就能夠平穩地結束。與其在那裡靜靜思考、等待事態的轉變,不如起身行動比較好——這個十九歲的年輕人不得不這麼決定。

假如這許多奇怪的現象都是朝著來夢而來,那麼即使逃出那間怪異的屋子也沒有什麼意義。

奇怪的現象一定會尾隨著他們而來,然後在兩個人的周圍掀起狂瀾。但是現在他們只能認為:到時候再說吧!

兩個人走在和剛才一樣的紅色月光下。暖濕的微風將草叢吹得沙沙作響。令人感覺不像走在野外,而像走在一個寬廣卻封閉的紅銅色圓型運動場。

「來夢,你的腳痛不痛?」

「不痛。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那個家吧!」

基於對耕平的信賴感、還有對那七座雕像的恐怖及厭惡感,來夢決定逃離那個房子。雖然耕平並沒有因為那些雕像受到什麼傷害,但由於來夢害怕雕像,而且還因而說出那些奇怪的自言自語;光憑這兩件事,就足以讓耕平決定離開那間屋子。耕平還不至於遲鈍到在發生這些事之後,還能在那屋子裡安眠。

暗紅色調的風景在來夢及耕平的周圍毫無邊際地蔓延開來,好像走在古老的銅版畫一樣。耕平想到這裡,心中不禁吹進一陣寒風。他抓著來夢的手,很快地看了周圍一下。

在某處、有某個人、正在注視著他們兩人。

這是耕平近乎恐怖的直覺。他抬頭看了那個紅色的滿月。現在應該不是會出現滿月的時期才對。

在大部分的情況下,「疑問」是能夠讓人有所成長的。但是在這個黃昏莊園,「疑問」只會讓人混亂。耕平搖搖頭,牽著來夢,再次踏出腳步,走在紅色的風景中。

這時,黃昏莊園三樓深處的房間開始有了動靜。巨大的桃木書桌上雜亂地放置著數十幅銅版畫。書桌前的影子正注視著桌上的畫。

其中的一幅銅版畫,描繪著丘陵地帶的風景。天空中懸掛著巨大怪異的月亮,地面上則被高高的草叢覆蓋。但銅版畫的顏色讓觀賞者相當不快。

在畫面中,有兩個小小的黑點正在移動。如果將這兩個黑點放大,就會看得出來是人類的頭,從黃昏莊園逃出去的兩個年輕人就在這幅畫里。這個人影伸出有如枯木般的手,拿起了另一幅版畫。另一幅版畫上,刻畫著賓士在鐵軌上的機關車。

兩幅版畫就這麼被重疊在一起。

一股強風從山丘上吹了下來,草叢被吹得沙沙作響。

耕平有些故意地往右前方前進,因為曾經有人告訴過他,人類即使打算直線前進,也會不知不覺地往左前進、變成圓型運動。如果耕平記錯了方向、左右弄反了的話,不過是變成了往右前進的圓型運動,加速回到原來的起點罷了。

「耕平哥哥!是火車鐵軌!」

來夢所指的方向,出現了一條被月光照射、發出紅色生鏽顏色的軌道。耕平輕輕地嘆了口氣。直到剛剛,他腦中只想到要遠離黃昏莊園這個地方,這下子才握住方向了。只要能走到那個無人車站,說不定就可以回到正常的世界!他們才在鐵路上走了兩三分鐘,便聽到某種聲音。

那是機關車發出的汽笛聲。

蒸氣機關車漸漸地逼近,莫非是那輛幽靈列車嗎?不過,假如是普通的列車,就不能錯過坐上它、然後遠離這個奇怪地方的機會。耕平四處張望,終於找到汽笛聲的方向來源,也看到了白煙衝上紅色的天空。於是耕平牽著來夢的手往那個方向走去。

突然,他們的腳步停了下來,因為四周的地形和風景產生了明顯的變化。平緩的山坡突然中斷,出現了斷層及山谷。用目測寬度大約直二十公尺左右,深度則因為樹木和草叢遮住無法判斷;上面還架著一座鐵橋。

基於安全問題,耕平認為沒有強行過橋的必要。當他們決定在鐵路旁等待的時候,一個巨大的黑影從鐵路旁的草叢中跳了出來。嚇人的恐嚇聲隆隆作響。

「是嗎?我知道了!」

耕平對著身長兩公尺的貓大吼之後,便牽著來夢的手往鐵橋上跑去。想要避免一項危機,就必須面對另一項危險,這似乎是充滿惡意的劇本所安排的。

耕平邊跑邊回頭看,嚇了一跳!貓竟迅速地追了過來,耕平還以為只要把他們逼上鐵橋,它就會善罷甘休!

貓的影子掠過他們頭上。當它落下時,來夢竟然離開了耕平的身邊。因為剛才貓的前腳擦過來夢的肩膀,風壓使得來夢站不穩,小小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來夢摔了個倒栽蔥,往谷底掉了下去。耕平雖然聽到了尖叫聲,卻弄不清楚是來夢還是自己的尖叫聲。貓被耕平用背包丟中臉,發出呻吟後就這麼消失了蹤影。一瞬間鐵橋上只剩下耕平、和用只手抓住橋桁(建築物的骨架)的來夢。耕平想要思考貓怪到底消失到哪裡去了,卻中途作罷,因為想了也沒有用。耕平現在是處在一個無法用常理了解的世界,無論有多麼不合理,也沒辦法處理。耕平現在必須做的就是救來夢、並使自己也得救。來夢的手臂力量撐不了多久,耕平在鐵橋上爬著,鐵軌則開始強烈地振動他的身體。

「來夢!抓住我的手!」

耕平將手伸了出去。汽笛及車輪的聲音急速地接近,耕平的額頭閃著和月亮相同顏色的汗珠。

「耕平哥哥!快逃!」

「胡說什麼!快點抓住我!」

即使手伸得再遠;只要來夢騰不出手來,就一點辦法也沒有。機關車終於駛上了鐵橋,汽笛聲正咆哮著。在列車逼近的極短時間裡,耕平實行了剛才在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

耕平跳了。

即使耕平的運動神經很好,邊跳邊躲開的動作,一生中恐怕也做不出第二次。鐵橋的側面有著突出約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他朝著那裡跳了第一次;接著在第二次的跳躍中,耕平利用反作用,成功地撲向了來夢,接著耕平滑下了幾乎是垂直的陡坡,草木的枝幹、突出的石頭都成了他踏腳用的東西。土的煙塵和小石頭彈跳起來,籠罩了兩個人。

耕平似乎預支了一生中所有的奇蹟。沒多久,他毫髮無傷地跌坐在陡坡的底部。

耕平抬頭看了列車通過上方高高的鐵橋,確定來夢安全無事後,一邊調整呼吸一邊想著:

「真是的,要去找背包才行……」

黃昏莊園正被「恐怖」、「不安」、「焦慮」、「疑惑」這四個透明的怪物所支配著。這四個怪物從三樓下來、走遍二樓及一樓,在人們的脖子邊吹了又冷又腥臭的氣息,不請自來的客人們不禁發冷,身體也縮成一團。他們實在非常疲倦,也想要鑽進被分配到的房間的被窩中;但是睡眠的精靈卻沒有接近他們。假如蓋上棉被,會想像有妖魔鬼怪在外徘徊;即使睡著了,也有可能再也無法醒過來。而他們更無法壓抑住「盡量和多數人在一起比較好」這種心理,於是這六名客人只得聚集在沙龍,忍耐著共同的不安。

「我要去看看豐永的情況。」

說話的是雪繪,真不知該說她是有勇氣、還是說她輕率。對於她的發言,最快有反應的是畫家唐澤。

「雪繪小姐,你和豐永那傢伙是什麼關係?」

唐澤代替大家提出了這個疑問,雪繪並沒有回答的義務,但是她卻簡短有力地回答了。

「男女關係啊!」

唐澤啞口無言。其他人則各自用不同的表情看著雪繪。

「沒有必要那麼訝異吧?況且我也不認為你們有預期其他的答案。」

「我不相信耶!」

說出這話的是北本先生。只要是牽扯到人和人之間的問題,他的能力就會展現。

「為什麼你不相信呢,北本先生?」

「因為他不是雪繪小姐喜歡的類型啊!對於缺乏獨立心、服從性高的女性來說,豐永可能是個可靠的對象;但對於擁有獨立思考和生存方式的女性來說,他只會讓人感到厭煩而已。」

雪繪笑了一會兒。

「您認為我是個獨立的女性,真令我非常高興。可是北本先生,男女之間的交情是沒有什麼理由的哦!」

雪繪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有點挑釁地看了其他人,然後越過沙龍將另一扇門打開。

「哎呀!豐永先生,你好多了嗎?」

接著安靜了一下子。

「豐永先生,等一下、你在做什麼呀……」

雪繪的自言自語使得沙龍中的氣氛掀起了波浪。唐澤一開始猶豫不定,接著便下定決定站了起來。看來這位畫家似乎認為豐永和雪繪是相當不登對的,而且這種想法似乎壓過了恐怖及不安的情緒而支配了他。

其餘的四個人目送著唐澤離開沙龍。根岸的眼神帶著少許厭惡感;長田的眼神像是那種一心想看好戲、然後自己胡亂想的那種眼神;香津子和北本先生則是各自思考著自己的事情,單純地目送著那位西畫家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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