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等列車的時候

有三個星期的休假、再加上二十萬日元,能戶耕平總算得到短暫的自由。當這兩樣都沒了,他就得回到半工半讀的大學生活。

不過,先別想那麼多,因為……美妙的旅行才剛開始。為了這次旅行,他在速食店工作了將近五十多天,所以在九月十六日開學前,他決定犒賞自己一趟沒有目的地的旅行。

「真是……怎麼會在一個奇怪的地方被放了下來?」

午後的陽光照在無人的車站。耕平坐在長椅上看著周圍的風景。

這裡沒有東京那種秋老虎的酷熱,就算穿著短袖也不會冷。無人車站附近的山皆是滿眼翠綠,這讓每天被水泥、玻璃、鋼筋包圍的耕平,在視覺上感覺相當溫暖。

但是,原本應該在某個大車站下車的耕平,卻因為「不得已的突髮狀況」被迫中途下車,而落得在月台獃等的下場。

耕平只知道這裡是東京以北一百五十公里左右的地方,但不敢確定是枯木縣北部?還是福島縣南部?但可以確定的是,這裡是從日光到會津若松的山區。

車上的十名乘客,被迫下車已經超過一小時了。有人坐在長椅上打隘睡、有人低聲交談、也有人看書消磨時間。

耕平發現所有人當中,只有一個戴草帽的孩子年紀比他小,其他的不是老年人就是中年人,再不就是超過二十歲的青年人。十九歲的耕平,看來是被分配到「年少組」這一邊。

說實話,真是無聊透了。不過那個坐在長椅上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從剛才就津津有味地看著耕平。

「真是個怪小孩,有什麼好看的?」

耕平雖不是絕世美男子,長得也沒有一丁點像明星,但曾有人說他的長相給人不錯的印象;身高雖高,但還不到「頂天立地」的程度;瀏海有點亂亂的、不太整齊,白色的獵裝、水藍色的T恤。像這種平凡的大學生,日本大概有一百萬人。

光是被人看是蠻不愉快的,因此耕平也開始觀察對方:這個將背包放在長椅上、兩腳騰空晃來晃去的孩子大概是十一、二歲的小學六年級學生,頭上戴著草帽,身上穿著T恤、藍色牛仔短褲,腳上套著白色網襪和球鞋。

當這個孩子發現有人在看著自己時,馬上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起來,由於笑得連身體都搖晃起來,所以水藍色T恤上印的帆船,也跟著輕快地舞動著。耕平突然想起什麼似地低頭看了自己的胸膛,他水藍色的T恤上也有一艘帆船,快被藍色的海給淹沒了。

「啊,原來如此。」

耕平終於懂了。原來對方穿著和自己一樣的T恤。因為這是在連鎖店買的、大量生產的商品,所以有人穿著和自己一樣的衣服也不奇怪。

戴著草帽的孩子,從長椅上跳下來,將雙手背在背後走到耕平面前。

「大哥哥,你一個人旅行嗎?」

眼前這個孩子有著端正的臉蛋,大而深邃的眼睛也炯炯有神,將來說不定是個美男子。如果剛剛對方是喊自己「叔叔」的話,耕平還不打算理他;但是被稱作「哥哥」,耕平就覺得不能不理。

「是啊!」

「原來如此……女朋友沒有和你一起旅行啊。」

耕平心想「不關你的事」,然後接著問:

「小弟弟你也是一個人旅行嗎?」

耕平無意中的疑問,忙卻好像傷了這孩子。

「不是。」

「那麼……你和誰一起來的?」

「不是啦!我不是小弟弟!」

孩子氣憤地回答。當耕平知道自己弄錯了之後,有一點慌張。

「原來是女孩子……」

仔細一看,她的眼睛和鼻子雖然很秀氣,但是女孩子的第二性徵還不明顯,加上皮膚又曬得黑黑的,也沒有細心的打扮,下點都沒有女孩的樣子。耕平心想「至少也該穿裙子吧」,但還是決定不多說,只說了句「對不起」。

「知道就好。不過,對女朋友可別說這種話比較好。」

看來對方已經不生氣了。

「請問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來夢。」

光這麼說,好像不夠清楚。

「來臨的『來』:夢想的『夢』,小學六年級。」

「哦、『來夢』,真是個好名字。」

聽到耕平這麼說,少女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認真。

「真的嗎?你不覺得這是個怪名字嗎?」

「不會呀,是個不錯的名字呀。」

耕平曾被沒大腦的女孩說過自己的名字很俗氣;所以他很能體諒這種事。「來夢」這個名字也許有點奇特:但是比起「理香」、「美香」這些名字,「來夢」顯得有個性多了。

「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耕平,能戶耕平。大學一年級。」

「嗯、真是個好名字。」

這算是友好的表現吧。耕平笑了笑,接受了這位小淑女的友情。來夢對這位新朋友也回以笑容,然後發出了疑問。

「車子什麼時候才會來啊?」

來夢已經完全將耕平當作談話的對象。看到對方如此信任自己,耕平也就不能回答「我也不知道」。

「大概快來了吧。」

雖然不算個好答案,但來夢很滿意耕平回答了自己的問題,她站在月台的最前面,將背後的手交叉,眺望著周圍的山峰。

耕平曾經想過:既然要享受沒有目的地的旅行,倒不如選擇信州的高原、南方的海岸,或乾脆遠赴北海道還比較好。十多歲的青少年愛看的小說里,一見鍾情的故事多半發生在這種地方,戀愛的對象則是成熟的美女。但是面前這個十二歲的少女,似乎不太可能成為戀愛的對象。

說得冠冕堂皇些,原本這趟旅行的目的就不在冒險,而是掙脫各種束縛、求得解放,尋找還有半個世紀多的人生里程碑。只不過若能有些美好的「副產品」,旅程會更精彩。

十九歲的重考生能戶耕平,在今年考進入某私立大學文學部。一般在這個年齡能夠靠自己經濟獨立的,也只有職業運動選手、歌手或電視明星。如果不是那些人,很多即使嘴上說要獨立,其實背後仍是靠父母接濟的人。

耕平父母親的經濟狀況算是不錯的。他們都是醫生,經營一間規模不小的醫院。父親的專長是內科,母親則是小兒科;而人的夢想就是兩個兒子都當上醫師,然後一家人一起經營醫院。

去年春天,身為次男的耕平雖然報考了某公立大學的醫學部,卻不幸落榜,做父親的簡直比他還要沮喪,這從他直線上升的酒量就可以看出來。

「你是不願意當醫生,所以故意考壞的吧?你真的那麼討厭當醫生嗎?」

耕平是憑「實力」考壞的。不過,他的確是沒有當醫生的意願,所以對於父親的斥責,他也不反駁。

「你倒說說看。連父母的養育之恩都可以不顧,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說了你們會願意聽嗎?」

「那可不一定。假如你認為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生活、上大學,想要做什麼都隨便你。你就不能學學良平嗎?」

耕平的哥哥良平,二十二歲,是某一流醫科大學五年級學生,專攻臨床外科,完全達到父母的期望。雖然他的頭腦不算特別好,卻是個默默努力、非常誠實的人。請家教補習、報名補習班的特別課程;不投機取巧、孜孜不倦地用功,然後順利地應屆考上大學。

有這種哥哥,對弟妹們來說是個大麻煩。發生狀況時,一定會被訓一句「學學你哥吧」,雖然心裡不高興,卻也不能頂嘴。更糟的是,耕平念的中學是六年制的私立學校,連老師們都會異口同聲地叫耕平學學哥哥。

耕平反抗過,卻從沒有訴諸行動,不良少年會有的行為,他都沒有;在他的心中彷彿有一個通風口,不讓這些壓力囤積在他心中。

好不容易結束重考生涯、正式進人大學,哥哥良平很難得的找了他談談。

「醫院還是由我來繼承……我想,我不繼承也不行,因為這是爸媽的希望。」耕平在酒吧里讓哥哥請了一杯啤酒。

「我是身不由己。我的一生就是爸媽為了實現自己夢想的道具。反正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才能、或是自己的夢想,這樣就可以了。」

良平一邊這麼說,一邊將啤酒倒人弟弟的杯子。

「但是耕平,你不必也為了爸媽的夢想而犧牲,有什麼想做的事,就自由的去做吧!否則,即使你當上醫生,有一天也會後悔的。」

聽到哥哥這麼說,耕平嚇了一跳。耕平雖然不討厭良平,但卻有點刻意迴避他,因此他萬萬沒想到,原來哥哥心中竟是這種想法。

「哥哥到底是為了什麼,一天到晚只顧著念書呢?努力用功、得到好的成績,只是求得自我滿足吧?」

耕平對自己從前的想法感到很羞恥。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夢想到底是什麼?實際上,不想當醫生的耕平也沒有一個明確的人生目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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