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摩伽陀國風雲變色 赫羅赫達戰塵覆天

王玄策終於要率領八千兩百名異國士兵在天竺展開決戰,不過在敘述接下來的故事前,筆者有一件事要先說明。

筆者至今一直在故事內使用天竺這個名稱,但是這裡的天竺與其說是指單一國家,不如說是泛指一個文明世界,關於這點,中國這個名稱亦同。不論是戒日王或是往昔的護月王與阿育王,他們並沒有自稱為「天竺王」或「天竺皇帝」。

在廣大的天竺世界內,最具有文化傳統與雄厚國力的,莫過於恆河流域的摩伽陀國。

摩伽陀的皇族世系交替過不少次,不過後來護月王成為摩伽陀國王稱霸天竺全土,使摩伽陀國王的身分等同於實質的天竺皇帝,而阿育王與戒日王的情形亦同。

換句話說,摩伽陀就如同天竺的「中原」,支配恆河流域這塊地區的人,不斷朝四方拓展勢力,最後就可統一天竺。

目前支配摩伽陀、自稱是國王的人就是阿祖那,「那伏帝之王」這個名號並不響亮,但是如果他自稱是摩伽陀王,那他的地位在形式上就等同是戒日王的繼承人,身分與往昔的護月王和阿育王同等。

「這種一步登天、名不符實的稱號,我會讓他變成一場春夢。」

王玄策如此下定決心,然後越過尼泊爾與天竺的交界線。此時已是十一月,距離逃出曲女城已經經過十五天。

軍隊從高地下到低地開始雄壯的進擊,由三位騎兵擔任旗手騎在全軍前頭,中央是大唐,左側是尼泊爾兵,右側是吐蕃兵,三隻大旗隨著天竺的強風飄逸,馬蹄喀喀作響,好不威風。

可是軍隊的狀況卻如同王玄策所擔心,吐蕃兵行至低地繼續進軍的時候就開始一一倒下。

士兵們發生劇烈的頭痛、暈眩、心悸、嘔吐等癥狀,臉色蒼白地行走數步之後就一個踉嗆倒下,倒地呻吟站不起來。

「請別擔心,這點小事不算什麼。我們吐蕃武人在戰勝敵人之前,人與旗都絕不會倒下。」

率領吐蕃軍的論仲贊的說詞很英勇,可是他自己精悍的面色也毫無血氣可言,不但呼吸紊亂,表情也因為頭痛而扭曲。

「不,不能再前進了。我們休息吧。」

王玄策停止進軍,在這種情況下如果遭遇敵方大軍攻擊,不僅無法反擊,還會全軍覆沒,尼泊爾士兵的狀況雖然不及吐蕃人糟糕,但是也顯得無精打采。

「人與馬都在此休養兩天,為了避人耳目,我們移動到密林內,不過別太進到深處。」

「真是不好意思,我們一定會在日後雪恥。」

論仲贊勉強配置好軍隊後,立刻無力地倒卧在樹下休息,王玄策也強壓下焦急的心情,努力讓自己養精蓄銳。

八千兩百兵到底算多算少呢?數字這種東西是相對的,這種兵力要與十萬敵人戰鬥,很明顯數量太少,不過想要躲在山林村落又嫌太多。

筆者先前提過密林內有盜賊的村落,那是戶數不到五十戶、人數三百人以下的地方,除了長安是特例之外,八千兩百這個人數已經足以和一座城市的人口數量匹敵,而且除了人以外還有馬匹,絕不可能不被任何人發現。

因此隔天就有報告傳至曲女城王宮的阿祖那耳中。

阿祖那一開始只知道有不明國家派軍來襲,但是從其它報告聽到敵軍有三支大旗時,他馬上聯想到使節團。

「可是中國人都被朕關進監獄了。不,且慢,那些傢伙該不會逃出去了吧?」

王玄策如果在場,大概會忍不住譏笑:「傻子,你現在才發現嗎?」阿祖那因為要面對的問題太多,導致一時疏忽,他察覺自己的失誤後,立刻派兩位近侍前往監獄察看。

阿祖那走下玉座,在回報抵達為止,他坐立不安並不停來回踱步。

「夫君,您怎麼了?」

一邊說話一邊走進室內的,正是王玄策猜想是阿祖那妻子的婦人,看來他的確是阿祖那的妃子。

她聽丈夫說明事情大概之後,面不改色地說:

「中國人還真傻!」

阿祖那的妃子一邊笑一邊如此說道。

「如果真的逃出監獄的話,直接逃走就可活命了,竟然還特地跑回來,真是群愚蠢的傢伙。」

「慢著,事實還不一定是如此,別輕易下定論。」

「您是在怕什麼?對方又不是從中國本國派了全副武裝的百萬大軍來襲,只不過是結合尼泊爾與吐蕃的雜牌軍而已,再多也不過一萬人,管他是哪國人,我們派大軍殺光他們就好了。還在發什麼呆,快召集軍隊啊!」

儘管阿祖那攝於太座之威,卻仍遲疑著沒有立刻回答,正當妻子打算怒斥猶豫不決的夫君時,有人開口說道:

「父皇,母后。」

說話者是一位年約十二、三歲的少年,他身穿硃色與黃色的高級錦衣,耳戴黃金耳飾,似乎是阿祖那夫婦的兒子。他清雅秀麗的五官看起來與雙親一點也不像,不過這樣說對阿祖那夫婦可失禮了。

「喔,是你啊。你來探望母后嗎?來這邊坐吧。」

母親滿臉笑容地抓住少年的肩膀,宛若猛禽擁抱雛鳥一般。

「有什麼事嗎?是侍從不討你歡心嗎?如果是這樣的話,把他帶過來,母后幫你殺了他。」

「母后,不是這樣的。」

「這是你有喜歡的女孩子?你現在是摩伽陀國的皇太子,遲早會成為天竺的皇帝,所以選妃子要特別小心啊。如果只是想玩玩的話,曲女城內不論身分高低的女孩都隨便你挑,有需要的話,母后可以命令士兵將你喜歡的女孩抓來。」

少年神色悲哀地搖頭否定道:

「父皇,母后,不是的。我是想拜託你們,我想回帝那伏帝。」

「你在胡說什麼?」

「摩伽陀國和曲女城都是往生的戒日王和其遺族之物,並不屬於父皇、母后或是我。我想就算我們堅持占著這座城,也不會有任何人願意追隨我們。你們知道嗎?城內的百姓都憎恨父皇跟母后啊,我想我們還是儘早離開這座城,回到我們的故鄉吧。」

「哎呀,你真是個聰明又善良的孩子啊。你有過人的才華與器量,能繼承戒日王統治天竺的非你莫屬,我們夫婦可以得到你這樣一個孩子,真是三生有幸呢。」

阿祖那的妻子擁抱自己的孩子。的確,這位少年除了容貌之外,行為舉止也與雙親相差甚遠。母親雖然沒有打算對兒子的意見發脾氣,卻似乎也沒有想要遵從他的意願。

「阿祖那!」

「什、什麼?」

「你聽到剛才的對話了吧?我想你也同意這聰慧的孩子適合當天竺的王者吧。我有說錯嗎……」

阿祖那點頭回應:

「嗯,我也這麼認為。」

「是啊。我們身為父母,有必要盡最大的努力讓這孩子順利登上天竺帝位,你應該有所覺悟吧。」

「我知道。」

「我們必須不惜辛勞和生命,縱使被視為篡位者或梟雄,也應該甘於承受一時的污名。為子女的幸福犧牲本來就是父母的義務,也是一種幸福!」

「嗯……」

「孩子,跟我來吧。我找些甜點給你吃。」

兒子對這結果似乎並不滿意,但是母親沒有多加理會,自顧自地牽著他的手走出房間。

阿祖那看著妻子與兒子的背影,宛若要掏空心肺般大大嘆了一聲。

牢房中充滿又悶又濕的熱空氣,即使涼風透過鐵欄杆吹來,也會在兩、三步的距離內消失殆盡。

王玄策與蔣師仁逃獄以來已經經過半個月,所幸因為獄吏相當偷懶怠惰,逃獄一事並未被發現,話雖如此,剩餘的三十人當然也無處可逃,只能繼續等待救援。

昏暗的牢房內有微弱的聲音從人影之間傳出。

「王正使真的會回來救我們嗎?」

「當然會回來。我們約定好了。」

「可是人是脆弱的生物,總是會選平坦的路走。他只要自己逃出監獄,就很難會想再回到敵陣吧。」

這時有個帶有些許怒氣的聲音說道:

「彼岸,你身為佛門弟子,卻要懷疑人的誠心嗎?」

「你少胡說。貧僧不過是就人性的脆弱陳述想法而已,就算貧僧被捨棄,也不會有所埋怨,因為這一切都是佛祖給我們的修行。智岸,你明白嗎?」

「憑什麼貧僧要聽你說教?貧僧從來沒有懷疑過王正使。」

「所以貧僧說你太不懂事了。想要領悟大道理,就得先抱持懷疑,然後對其忍耐,努力去信任才行。你的腦袋單純,所以才完全沒有一絲懷疑,貧僧真羨慕你耶。」

「少管我!」

雖然兩位求法僧讓周圍發出一陣笑聲,不過這些笑聲相當無力,每個人都空腹且蓬頭垢面,不論喜怒還是哀樂,都沒有力氣大聲表達出情緒,他們只能任由頭髮和鬍子生長卻無法修剪,也不能沐浴和洗衣更衣,情況極為悲慘。

在獄中一天只能進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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