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兩國王 發兵援唐使 唐敕使 率眾返天竺

一種米養百種人,象也一樣,王玄策騎乘的象與蔣師仁騎乘的象,兩者的個性似乎也是不同。

兩人為了分散危險而各乘一匹象,萬一有一方落水溺斃或遭鱷魚襲擊喪命,另一方就必須活下去完成任務。

王玄策所乘的象聽從馴象師的命令舉步踏入河內,馴象師不只大聲命令巨獸,還用吹口哨、彈舌、拍頸等技巧傳達的命令,象則遵從指示,慎重而緩慢地橫渡褐色的江流。

由於必須順流從淺灘過江,所以兩人最後會在靠近下游的陸地上岸。王玄策安然地坐在用藤蔓結合木頭與布巾編織而成的座椅,可是身後卻突然傳出怪叫,讓他錯愕地回頭一探究竟。

難道是曲女城的追兵趕到了嗎?

映入王玄策眼帘的,是蔣師仁憤然揮動雙臂的模樣,他的上半身顯得有些光亮,仔細一看,那是身上的水滴反射日光,他好像從頭到腳被噴得一身都是水。

王玄策立刻理解原因,乘載蔣師仁的象將長鼻子放入水中,再高舉過頭對乘客撒水似乎沒有惡意,而是想讓乘客在燥熱的天氣可以得到一抹清涼。這種個性說好聽就是親切,說難聽就是多管閑事,這般個性的人類也是大有人在。

儘管有些許影響,兩人耗費了四個半刻 的時間平安抵達對岸,象壯碩的雙腿踏上陸地,接著象放低身軀,蔣師仁高興地立刻準備下象,但是馴象師卻說:

「等一下!不準下去。」

「什麼?你對待乘客的態度太差了吧。」

「先付錢,你才算是乘客。」

「我們已經付過了啊。」

蔣師仁大聲說道,馴象師則表情嚴肅地豎起右手手指左右晃動,他雖然也是使用民俗梵語,可是卻刻意慢條斯理、簡單明了地解釋給蔣師仁聽:

「剛剛付的是乘象的錢,現在要付下象的錢。如果不付錢,我是不會讓你下去的。」

「什,什麼……你這個貪得無厭的傢伙……」

蔣師仁不滿地說道,王玄策則安撫他的情緒,如果在此毆打馴象師而使得忠誠的象暴動起來,後果就不堪設想,就算象沒有暴動,他們也想避免不必要的紛爭,於是王玄策默默地交給馴象師一枚銀幣。

天竺的商人實在很會精打細算,世上能與他們匹敵的,恐怕只有西域的知名國家康國 的商人吧。

兩人從象背降至大地,並詢問馴象師此處有無販賣馬匹與馬具的商人,馴象師手指方向,告訴兩人依此前進即可抵達大型村落,不過他倒沒有再向兩人收費,大概是已經滿足了吧。

「回程要率領大軍渡過這條河。」

王玄策傲然說道並眺望北方連綿不絕的雪山山峰,蔣師仁大力點頭附和,雖然蔣師仁怒視馴象師,馴象師卻不予理會,吹著口哨離去。

兩人依照馴象師所說的方向行走於紅土之路,不久後就找到大型村落,村內旅行商人不少,牛車、駱駝、馬、驢等動物隨處可見,也有販賣馬匹與馬具的店面,很是熱鬧。

王玄策與蔣師仁前往購買馬匹,他們花費蘭傑秀莉王妹殿下給予的一半金額買下六匹馬。

代表北方騎馬民族的突厥會讓馬全力衝刺,等到馬匹疲累再換騎其他馬匹,據說這種移動方法可以維持驚人的速度。唐朝是馬術興盛的時代,留名青史的大唐將軍衛國公。李靖與英國公李積曾與突厥正面對決,雙方在草原展開騎馬戰,最後殲滅對方獲勝。縱使撇開這類功績不提,唐朝的女性也大多熟悉騎術,只要不是個性太烈的馬,王玄策和蔣師仁都能駕馭。

王玄策等人得到馬匹後,一口氣縮短路程,速度大概是徒步的三倍到五倍以上。

農村的風景在恆河流域附近的平原可說是千篇一律,以集會用的廣場為中心,周圍聚有三十戶到五十戶不等的住家,附近有用柵欄、畦或水路區分的農田,農田外是灌木地區,更外側則是密林。

穿過密林就會通往下一個村莊,不過其實密林內也有人居住,如果居民都是獵人或樵夫也就罷了,偶爾還有盜賊出沒,叫人不得不小心。

可是王玄策等人為了趕路,根本管不了這麼多,他們迅速通過數座村莊與密林,如果遇上盜賊,也打算二話不說將其打倒,不想多費唇舌與時間。

王玄策不停賓士,心中也不斷反覆思考,原本他只要救出獄中的三十人即可,可是現在他還必須報答王妹蘭傑秀莉與其仕女雅斯米娜的恩情,而還報恩情的最佳方法,就是打倒阿祖那。

不論怎麼想,阿祖那都沒有完全繼承戒日王所擁有的偉大權勢與實力,所以王玄策應該多少還是有勝算。

日落之後他們拜訪村莊,請求借宿一晚,村內的老者提供自宅的房間給他們使用,房子是典型的天竺民家,采木造與泥壁建築而成。王玄策交給老者一枚所剩無幾的金幣作為謝禮,金幣是三百年前的物品,上頭刻有有旃陀羅笈多王 演奏手琴的圖樣,老者對此非常高興,於是提供良好的餐點與寢具給他們使用。

王玄策數天來都是在地上過夜,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在床上休眠,卻反而睡不著。他低聲與睡在隔壁床的蔣師仁交談,他想到過去各種情報或許可以在日後派上用場。

大約十年前,戒日王曾遭到婆羅門集團鎖定,原因是因為戒日王偏重佛教而輕視婆羅門教,無視天竺五千年來的傳統。暗殺以失敗告終,犯人全數遭到逮捕,戒日王對他們怒罵:

「如果你們對佛教不滿,就應該要靠教義與修養的優劣與之競爭,可是你們不但沒有這麼做,還心懷怨恨而企圖殺人藉以擴展勢力,根本就是一群孽賊。」

戒日王是靠著自身英武統一廣大天竺的武人,對犯人的處分也相當果斷嚴厲,據說當時有上百人的婆羅門眾受到處刑,由於是婆羅門有錯在先,所以表面上沒有人責怪戒日王不夠厚道。

然而憎恨戒日王的婆羅門眾與其支持者仍有數萬人,只不過沒有參與暗殺計畫的謀議罷了,戒日王的逝世不一定與他們有關,可是他們現在一定打算趁亂擴張版圖吧。

「那麼說,婆羅門是支持阿祖那羅?」

「如果事情真是如此,那天竺全體的佛教徒可能會遭受到迫害。」

佛教是連接中國與天竺的橋樑之一,或許可以稱這是取經之緣。如果這個因素消失,王玄策無法想像雙方的關係會變成如何,不過如果佛教受到迫害,他很擔心皈依佛教的王妹蘭傑秀莉會遭受池魚之殃。

自古以來,軍事的要點就在於「天時、地利、人和」三點。王玄策雖然是文官,不過因為歷經亂世統一的過程,所以對此也有所認知。

他審視情勢後苦笑道:

「我們三者都沒有。」

「的確如此。」

蔣師仁正色回答。首先在「天時」方面,目前正是與大唐態度友善的戒日王逝世不久之後,所以情況很明顯對王玄策等人不利;再來是「地利」,他們要在與大唐領土距離迢遙的異國作戰,所以根本沒有地利可言;至於「人和」,則要看接下來的造化,就算尼泊爾與吐蕃願意出借兵力,可是士兵的戰意夠堅定嗎?會不會只要戰況一不利,他們就拋下高聲疾呼的王玄策,自己拔腿就跑呢?

縱使是古時的名將樂毅與韓信,也沒有在遙遠的異國率領外國士兵與人數數倍的敵人戰鬥過,而且王玄策還是文官,擅長的是外交與宗教行政,要他指揮士兵戰鬥根本是天方夜譚。

然而即使如此,王玄策還是不得不做,而且他也願意去做。

要是王玄策就此放棄,獄中的三十人會如何?在一天只能進食一次、不能沐浴、以及充滿濕氣和蚊蟲的環境下,他們會日益衰弱,生病也絕不可能得到治療,就算再怎麼能忍耐,也還是有極限。

「如果經過一個月後回到曲女城,卻有大半同伴喪生的話,那就是我的責任,我沒有臉回去長安。因此無論如何,我都要讓他們平安再見到長安的街景才行。」

王玄策的煩惱雖然多,卻沒有一絲遲疑,他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救出獄中的三十位部下。直到深夜他才沉沉睡去,一大清早就動身出發。

此時已經是十月下旬,時節入冬,強烈的北風吹拂長安城內,偶爾還會下雪,不過天竺恆河流域依然是烈日高掛,地面的黑影相當明顯,氣候與長安的夏天無異。

值得慶幸的是這時正逢乾季,雨季已經結束。天竺的雨季,特別是豪雨季節時,河川會泛濫阻礙通行,根本無法趕路。

道路的兩旁是肥沃的田園,園內作物有稻米、大麥、大豆、甘蔗、棉花等,這片大平原堪稱是天竺財富與國力的根源,視察此地是身為國使的王玄策的任務之一,可是這要等到打倒阿祖那之後才有機會,目前必須快馬加鞭趕往北方。

濃煙從原野升起,細長的灰白色煙柱裊裊上升,這是焚燒死者產生的煙霧。中國習慣土葬,天竺卻是采火葬,焚燒後的骨灰大多會撒至恆河之類的河川,任其漂流。

其實天竺根本沒有設立墓碑的概念,就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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