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王正使 破獄奔北方 蔣副使 乘象渡江河

熱帶的月光穿透雲層映照著兩位逃亡者,王玄策與蔣師仁從濕地爬到監獄對側的道路。

縱使滿身泥濘以及受到蟲咬,他們仍然感覺夜風非常舒爽,兩人深深地呼吸,可是卻忍不住想打噴嚏,於是急忙用手搗住口鼻。

「好,重頭戲開始。」

王玄策說話自我警惕,畢竟他們只不過是到了牢房外,還沒有逃出曲女城,而眼前尚有士兵與石牆阻擋。

兩人利用高牆下的陰影做掩護行走一陣子,看到牛群悠然在地上休眠時停下腳步,只見近五十頭牛卧在路面,彷彿是突出海面上的岩石群,同時牛群的另一側有同等數量的士兵在警戒。宛若樹林的長槍受到月光映照,顯得白亮而有威嚴,即使是在夜晚也清楚可見,不過這點反而造成了兩位逃亡者的機會。

王玄策與蔣師仁立刻想好對策,只見兩人屈身收集路上的石頭。

牛在中國是食用與勞動用的動物,王玄策並非天竺人,對牛隻沒有特別崇拜,因此他毫無顧忌地轉動手臂,將石頭砸向牛隻的頭部。

不幸的牛隻睡意全消,當下痛苦嗚叫,並且動起碩大的身軀站起身,隨後牛的悲鳴形成連鎖反應,其他牛隻也接二連三起身,而王玄策與蔣師仁投擲的石頭彈無虛發,全部擊中牛的頭部。

牛群受到痛苦與憤怒刺激,其中一頭牛開始狂奔之後,其他牛隻也全部跟進,牛群的賓士撼動大地,漫無目標地狂沖。

天竺士兵不知該如何是好,即使他們想阻止牛群狂奔,也不能用武器傷害神聖的牛。

士兵四處逃竄以避免被牛群踐踏,然而縱使是笨重的牛隻,只要使出全力賓士,還是跑得比人類快,沒多久馬上有士兵被撞飛,也有人被牛角勾起,還有士兵遭牛蹄踩過,場面越來越混亂。

王玄策見機躍出,一位逃竄的士兵認出王玄策的身影,一邊喊叫一邊刺出長槍,王玄策動身閃躲,然而空腹卻使王玄策的腳步不穩,但是他立刻用左手抓住槍身,然後右手毆打士兵的下顎,趁著士兵疼痛之際,再朝腹部踢上一腳,士兵被踢飛到後方翻倒在地。

接著一頭嘴角冒泡的牛向前衝去。

士兵被牛踐踏而發出慘叫,雖然對方是敵人,可是聽到叫聲還是有些於心不忍。正當王玄策手持搶來的長槍準備要離開時,有人怒吼並且舉劍刺來,王玄策急忙閃過並轉身面對敵人,看清的對手面貌後他不禁開口說道:

「喔,是你啊。」

王玄策記得對方相貌,他就是逮捕使節團、並且加以侮辱的男子。既然碰上這男子就非殺他不可,原因不只是要報受辱之仇,而是如果讓這個男子活著回去,他就會稟報王玄策逃獄的消息,使留在牢內的人受到責罰,這點從男子的怒吼聲就聽得出來。

「中國人,你是怎麼逃出監獄的!」

「因為我有佛祖庇護。」

「少說廢話,你不回答,我就逼問你的夥伴!」

「我可不會讓你這麼做!」

王玄策奮力刺出長槍,男子則揮劍掃開槍身,接著王玄策立刻反手將槍身頂向男子的左胸膛。

男子一時之間呼吸不繼而無法做出反擊,王玄策立刻將長槍收回手中,然後從右刺向左側。

如同文字敘述,王玄策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因為只要給他時間喘過氣來,情勢立刻就會逆轉。男子拚命揮劍格檔,他本來只要徹底防守即可,偏偏他執意找出反擊機會,跳至後方企圖重整態勢,然而王玄策正等他這一步。

王玄策的槍尖跟隨著男子的胸膛而走,然後整個人奮力朝男子衝去,強烈的衝擊從手擴散到肩膀,槍刺穿男子的胸膛,槍尖從男子的後背戳出,血沫四處飛濺。

王玄策放手後,擔任天竺士兵隊長的男子也將劍放下,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可怖,即便是在視線不佳的夜晚,也無法叫人忽視他的神態。他雙手抓住槍身似乎想要拔出長槍,卻因為中途斷氣,所以最後搖搖晃晃地倒地身亡。

王玄策大大吐了一口氣,然後情非得已地將長槍從屍體拔出,用男子的衣服拭去血跡,之後將長槍拋至遠處,因為他想要讓男子看起來是遭牛角刺殺,接著他撿走男子的劍。

「正使,您沒事吧。」

蔣師仁跑來說道,他手拿粗黑的棍棒,棒身四處染有污黑的血跡,那大概是敵人的血吧。

「走吧。」

王玄策簡短說道後忍著空腹開始奔跑,蔣師仁尾隨在後,兩人距離一步之遙。牛與人引起的混亂逐漸平息,明月再度受到雲層遮蔽,每跑一步,夜色就更深一分。

王玄策憑藉記憶跑向城牆,可是因為夜晚街角的模樣與白天有微妙的差異,使他們迷失了方向。

「嗯?這裡是誰的房子?」

兩人同感疑惑而放慢腳步,這時前方傳來喧鬧聲,聲音夾雜著腳步聲與金屬聲,看來此處也有士兵巡邏,正當兩人打算回頭時,這次卻換成馬蹄聲靠近。

王玄策遲疑了一下立刻做出決定,他催促蔣師仁,兩人一同將劍與棍丟過石牆,同時自己也爬上去,當他們爬至牆上時,數位騎兵馳騁過去,馬匹引起的氣流掃過兩人懸在半空中的雙腳,王玄策與蔣師仁在牆上互看彼此,隨後嘆氣說道:

「看來這裡到處都是士兵。」

「會不會是在把守某位重要人物?」

「不,我想……」

王玄策一邊思考一邊朝牆壁內側跳下,然後摸索一會兒後將劍撿起。

兩人在黑暗中環顧四周,此處有用白色石頭製成的水池,水不斷從池內的天竺獅子像口中湧出,庭院黑暗的一角可見有亮光從窗戶內露出,浮現白色長方形的模樣。

「我想他們應該是軟禁某個人物,因為牆壁內側空無一人。」

「說不定是戒日王的親屬。」

「有這個可能。」

如果戒日王的親屬受到阿祖那的迫害,那他們很有可能願意助王玄策等人一臂之力,就算可能性不高,但是這也是一線生機,王玄策等人想不到其它的方法,只能穿過漆黑的庭院前進。

此處建築物的地板頗高,這種設計可以讓地板下方通風,通往陽台的階梯共有八段,兩人放慢腳步踏上陽台,眼前是可供往來室內的落地窗,防蚊蟲的紗窗正半開著。

室內四角設有大象用後肢站立模樣的大型燭台,在黃白色的燈火照映下,看得出一位少女正在清掃室內。

少女看起來年約十五、六歲,在此年紀很難斷定她是否是位美女。少女淺黑色的臉孔輪廓深邃,五官秀麗但是體態略嫌不夠豐滿。自古以來,豐滿就是天竺判定俊男美女的標準之一。

中國判定美女的標準會依朝代改變,魏晉南北朝偏好細腰清瘦:唐朝則流行體態豐腴的女性,較王玄策後百年出現的楊貴妃則被認為是唐代美女的極致。

撇開楊貴妃不提,坐在阿祖那身旁的女性如果再年輕點,也可稱得上是一位佳麗。

少女的身分絕不高貴,她像是這間房子的僕人,而不是千金。她神采奕奕且迅速地清掃室內,不過有些地方因為不夠乾淨而重掃,所以她似乎不只是動作輕快,看來也相當粗心大意。

天竺有一地區叫做薩爾馬多,漢字寫作「鹿野苑」,是佛陀悟道之後首次說法的土地,同時也被佛教視為一大聖地,智岸與彼岸如果可以平安出獄,勢必也會到該處巡禮。

抱歉離題了。總之因為地名有個「鹿」字,所以可知天竺也有鹿,王玄策看到這名少女就自然聯想到原野靈活跳躍奔跑的鹿。

觀察少女的時間並不長,王玄策與蔣師仁還來不及決定去留,事態就有了變化。少女環顧室內後朝陽台移動,正當兩位逃亡者開始緊張的瞬間……

「雅斯米娜。」

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個老婦人,少女轉過頭大聲回答:

「是的,雅斯米娜在這裡,我馬上過去。」

少女像是踏著舞步似地奔跑過去,不肯停下來慢慢行走,看起來十分有精神。

王玄策與蔣師仁再一次從陽台觀察室內,蔣師仁回看自己的模樣,笑了一下說道:

「我們看起來很像盜賊啊。」

「沒錯,我們就是盜賊。」

王玄策認真回答,他沒有心情苦笑。為了趕往尼泊爾,身上一定要有足夠的銀兩購買馬匹,但是考慮到自己的立場,也不能隨便向人吐露實情來借取馬匹和銀子,因此他們只能選擇「不告而借」或「強行借取」這兩種不光明的手段。日後如果能活著再回到曲女城,到時再向對方謝罪賠償,並請求寬恕吧。

「我希望儘可能不要傷人,趁現在沒有人,趕快把事情處理好吧。」

王玄策與蔣師仁踏入室內。

室內非常廣闊,地上鋪著帶有白色光澤的石子,中央則鋪著波斯制的地毯,地毯上放有十個大小不一的天竺風格座墊,牆邊則放有黑檀木製的柜子。

王玄策走向柜子,將抽屜一個一個打開,他模仿盜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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