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唐使眾人 獄內受苦 老婆羅門 幻術惑眾

天竺的監獄與中國並無太大差異,王玄策等人被關進廣闊的牢房,空間足以容納所有人。天花板、牆壁和地面都用原生石塊製成,並且提供一疊布麻作為寢具使用,地上相當骯髒,有些地方甚至有積水。

王玄策首先觀察鐵欄杆,雖然欄杆已經老舊生鏽,但是並沒有細到可憑人力折斷的地步。

牆壁上有兩扇鐵窗,大小足夠讓人身通過,可是窗口設有鐵欄杆阻擋,可以看見窗外景色固然是件好事,但是由於窗口外就是濕地,因此會有蚊子飛進牢內,濕地後方分出左右兩條道路,兩邊都設有白色的高牆,從牆邊望去,可見數座尖塔與屋頂,以及天竺菩提樹的樹梢,看來監獄的位置是在王宮內側,牆邊的道路則有數位士兵在巡邏守備。

王玄策並非出家人,他毫不留情地一掌打死停在自己臉頰上的蚊子,然後轉身叫喚一位出家人。

「智岸師。」

「是的。」

「你剛剛說的話很讓我很在意,你提到夢的內容,那是什麼意思?」

智岸臉色一白,但是想到已經沒有必要隱瞞,便下定決心合掌說道:

「我會說明一切。」

於是,王玄策等人才得知玄奘法師在使節團離開長安前所作的惡夢。

語畢,王玄策、蔣師仁、王玄廓三位幹部隨即陷入思考,反應最快的是彼岸,他捉住低著頭的智岸衣襟叫道:

「智岸,你應該沒有隱瞞了吧?」

「我已經將知道的都說了。」

「為什麼你不早一點將這件事告訴貧僧呢!」

「對不起。」

「真是的,要是貧僧早點知道這件事,一定可以用不輸舍利弗的智慧免掉這場災難。」

舍利弗是佛陀十大弟子之一,號稱智慧排行第一的高僧。換句話說,自大的彼岸是譬喻自己有與舍利弗同等的智慧。

「這次的事並不是智岸師所策劃,沒有必要責怪他,況且他的立場本來就不應該在出發前說觸霉頭的話。再說也是我太過輕率,根本沒有認真思考尼泊爾國王給予的忠告。」

使節團本來可以先停留在尼泊爾國境,私下調查曲女城內外的情勢之後再做打算,可是因為王玄策的決策失誤,使眾人陷入困境,讓他不禁自責。

「大哥,你別自責,這件事怪不了任何人。我們不可能正確預知戒日王逝世,也料想不到新國王會做出這種蠻橫不講理的行為。」

「是啊,沒有人猜想得到新國王是如此無法無天,會對代表國家的使節團舉刀相向,然後強奪其貢品後將人押入大牢,請您不要責怪自己了。」

蔣師仁認真地說道。王玄策也知道不能一直為往事後悔,於是他點頭回應士兵們依賴的視線並回答:

「我已經看清阿祖那的器量了,他不是講道理就會通的人,但是如果這樣下去,我們就會被這個不講道理的人殺掉。」

王玄策向眾人重新說明狀況,大家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彼岸臉色大變,慌忙問道:

「他、他真的會殺我們嗎?」

「他會的。」

「怎、怎麼可能?」

「有什麼好懷疑的?現在已經有四個人被殺,而且他也沒有理由讓我們活下去。」

王玄策等使節團一行人不但是阿祖那惡行的受害者,同時也是證人。因為他們親身體驗與目擊阿祖那犯下殺人、搶奪、威脅等罪行。

只要殺害王玄策等人並且妥善處理遺體,將來就死無對證,數年後就算大唐派新的國使前來追問下落,他也可以推託:

「使節團根本沒有來過。他們不是在赴往天竺的路上遇難全滅,就是鬼迷心竅私吞貢品逃亡了吧,總之我們不知道這件事。」

重點是阿祖那幾時會察覺這件事?只要他一發覺,危機就會到來。

「處、處理遺體……他、他會如何做……?」

「殺害之後丟進恆河就好了,鱷魚會把我們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鱷,鱷魚……!」

「另外,如果他懶得殺我們,只要把我們放到老虎面前就夠了。」

「喔,對了!天竺也有獅子喔。」

王玄廓和蔣師仁聯合嚇唬彼岸。儘管如今情勢不利,只要調侃一下彼岸心情也可以愉快一些,雖然智岸看穿這點,卻故意不說出來。

「好啦,別開他玩笑了。」

王玄策制止道。

「聽起來有點矛盾,不過我想阿祖那目前似乎沒有理由刻意殺我們。」

「原來如此,您說的對啊!」

彼岸熱心地點頭附和。

「我們並不是舍利弗,無法在一時半刻想出辦法,不過……」

王玄策邊說邊故作開朗地鼓勵眾人。

「只要阿祖那沒有打算立刻殺我們,那我們就有許多思考的時間,大家一起商討對策吧。」

事實如同王玄策所說,思考時間要多少有多少,使節團只是被關起來,並沒有被強迫勞動,所以也只剩下思考跟議論可以消磨時間。

智岸跟彼岸兩位佛門弟子除了念經之外,也有參與討論如何逃離監獄。

王玄策倚著牆,雙臂交叉胸前閉目養神。身為領導者,即使想不出妙策,至少也要擺出冷靜鎮定的態度。

王玄策心中千頭萬緒,他開始運用自己至今累積的知識加以思考。

戒日王逝世之後,天竺會變得如何?

不論是英雄還是聖人,人都有會面臨死亡的一天,這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如果想濫用權力忤逆天意,只會像秦始皇與漢武帝那般為江湖術士所欺,並弄臭自己的名聲。

賢明的王者懂得建立健全的宮制與法制,培育優秀的繼任者,讓權力和平地交替,可是要做到這件事絕不簡單。筆者之前提過,就算是唐太宗這種英雄人物,也不免要為繼承人問題心痛操煩。儘管如此,唐太宗至少是在生前就決定皇太子人選,讓這場混亂僅止於朝廷,不至於擴散到天下民間。

戒日王又如何呢?他原本是在有生之年就征服天竺大半領土的人。天竺雖然是不輸中國的占文明國家,可是在宮制與法制的制度上還不及中國,國家可說是仰賴戒日王的政治手腕與聲望而存。

「話說回來,天竺的眾臣竟然會讓阿祖那這種非王族的野心家篡位,到底都在幹些什麼啊?不是我要說……」

「成天拜佛也不是辦法啊」王玄策沒說出口,因為這句話是不該說的。

這時隔著鐵欄杆的牢房外側傳來聲響,辛香料的味道隨風飄入,有人將餐點運來,看來阿祖那沒打算餓死使節團。餐點內容是天竺風的麵包與大碗裝的褐色濃稠熱湯,天竺沒有使用筷子的習慣,都是直接用手,而且只用右手,絕對不使用左手。

「這件事我怎樣都無法習慣。」

蔣師仁說出大家的心聲。

王玄策可稱得上是男子漢大丈夫,而蔣師仁也不遑多讓。他們的身高相近,但是蔣師仁的體格更加壯碩。

選蔣師仁擔任副使的是朝廷,不過推薦人卻是王玄策。蔣師仁看起來孔武有力,聲音宏亮,說得一口好梵語,可謂智勇雙全。如果王玄策發生萬一,那他就必須代理王玄策為大唐帝國統率使節團。

另一方面,族弟王玄廓也相當有才幹。王玄策與他自幼相識,可是因為彼此是親戚,反而不好舉薦,因此王玄策希望讓他累積赴往天竺的經驗,未來藉此引薦他擔任公職。

當眾人打算食用簡單的餐點時,一位士兵看到窗外景象後叫喚王玄策,王玄策於是站起身從鐵欄杆向外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支軍隊捲起沙塵,在赤色的大地行軍。從王玄策的角度來看,他們從右至左沿著高牆前進,隊內有肩上扛著槍的步兵、穿著赤色或紫色衣服的騎兵、以及象兵部隊,道路沒有寬闊到可讓象兵並進,因此他們整隊為一列,一頭接著一頭擁擠地前進。

「正使,您覺得他們數量有多少?」

「看來至少有三萬人吧。」

「他們是要去打仗嗎?」

王玄策沒有立刻回應智岸的疑問,皺眉繼續觀察軍隊。他看過無數次出征的軍隊,也實際看過不少中國史上留名的將軍,儘管他只是個文官,卻懂得判斷軍隊的士氣與編成有無破綻等。

「看起來不像是要實戰,比較像是在演習,也有可能只是在示威。」

蔣師仁聽到王玄策所說,一同站起身看向窗外,可是因為窗戶不大,王玄策的頭又擋著,能見範圍很小。

「是在示威啊,他們為什麼要那麼做?」

「大概是怕不用軍威打壓民眾,自己的地位就會不保吧,他打算什麼事都用武力解決。」

阿祖那有相當的手腕,讓他可以趁著戒日王逝世前後的混亂篡奪天竺王權,可是他卻殺害及拘留大唐使節團,而之所以會做這種有害無利的事,純粹只是仰賴大唐與天竺距離遙遠,絲毫沒有考慮事後的對策。由此來看,他不能算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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