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彼岸師 拉薩謁公主 智岸師 辛苦越雪山

王玄策等使節團一行人離開長安之後,首先前往蜀地的成都。他們耗費四十餘日越過秦嶺山脈與蜀地的棧道,途中雖然有發生事件,但是為節省篇幅就不一一詳述,五月上旬平安抵達成都後,部分人員因病或公務留在當地,前往天竺者最後共計三十六名。

三十六名當中,史料明記姓名的人員如下:正使王玄策、副使蔣師仁、王玄策的族弟王玄廓、學僧智岸與彼岸,姓名不詳者有大夫與口譯各一名、廚師兩名、其餘皆是士兵。士兵除了護衛使節團之外,還要負責照顧馬或驢、搬運貨物、搭建帳篷等雜務。

使節團在成都受到蜀郡太守熱烈款待,養精蓄銳後正式出發。概括來說,成都是僅次於長安、洛陽、揚州的天下第四大都,人口眾多且交易熱絡,是個繁榮興盛的城市。

此時蜀地與朝廷的交流不深,未來唐太宗的曾孫唐玄宗在執政時期遭遇安祿山之亂,蒙塵逃離長安至蜀地,且在途中失去了寵妃楊貴妃,之後唐僖宗執政也遭叛軍趕出首都,同樣逃到蜀地,在他經過蜀地的棧道時,叛軍追來併火燒棧道,強風助長火勢,熊熊烈火登時吞噬棧道,當時情況相當危急,幸有將軍王建背負唐僖宗,冒著濃煙大火拚死殺出重圍。在唐僖宗死後,王建留在蜀地平定四方,自立為蜀皇帝,這就是前蜀高祖皇帝的由來,不過此事發生的時間距離王玄策的故事尚有兩百年以上。

以王玄策為首的使節團一行人在成都渡過春季,從成都的城牆上方眺望西方或南方,會看到受雪雲包圍的紫色山脈,其姿態正有如碩大無朋的城牆一般連綿不絕。蜀地豐壤的平地屬漢族領土,而視界盡頭的山地則是與吐蕃的邊界。

自古以來,北方國家往往帶給中國威脅,古有匈奴,今有突厥,北方強大的游牧民族隨著朔風襲來,隋唐兩朝皆為此外敵所苦。

然而唐太宗在即位之後隨即命令衛國公李靖討伐突厥,李靖以騎馬戰正面迎擊騎馬民族突厥,連戰數次之後終於將其殲滅,這可說是漢武帝之後,七百五十年來未見的壯舉。

北方的威脅雖然就此消滅,但是西方如何呢?答案是曾一度侵襲大唐西方領土的吐谷渾滅亡之後,西方又出現名為吐蕃的強敵。

吐蕃兵相當精悍,只要打起山地戰,即使是唐朝的名將也無法與之抗衡,只能退至山腳,靠人數將其封鎖,而成都就是與吐蕃交戰的重要軍事據點,唐太宗的曾孫唐玄宗執政時,曾於此地任命劍南節度使,擔任此職務者甚至得以封王。

吐蕃兵也有弱點,儘管在山地戰無不勝,但是平地戰則平平無奇,他們曾一度侵襲至成都的盆地地區,不過很快就被逼退了。

而且目前情勢算是安定,這也是因為大唐皇族的文成公主下嫁吐蕃王松贊干布,兩國因此修好。本次赴往天竺的旅途會刻意經過吐蕃,也是因為使節團肩負進謁松贊干布王與文成公主的使命,否則其實尚有其它陸路可繞至南方,不需經過吐蕃。

使節團在成都滯留十天,嚮導——也就是負責帶路的吐蕃人也一同在成都待命,他們購買足夠的驢子與糧食,然後勘查地圖確認路徑,並且調查前方路途的治安狀況。

他們重新確認要送給吐蕃王的禮品,內容有茶葉與絹帛、錦緞、醫書、萬年曆、以及最高級的陶器等,陶器內外皆塞入棉布以防破裂。商人在運輸作為商品的陶器時,往往都是塞入砂或土,但是這樣一來器物的重量會增加,作為獻給國王的禮物也有失禮數,從此指示就可看出王玄策相當看重進謁一事。

使節團於五月中旬自成都出發,他們離開平地進入西側的山嶽地帶,預計八十天後抵達吐蕃國首都拉薩。

入山第三天,智岸的僚友彼岸走路跌倒,雖然只是膝蓋稍微破皮,可是彼岸卻叫苦連天,直嚷著要擦藥跟找大夫,虎背熊腰的副使蔣師仁見狀不禁對王玄策苦笑道:

「他這樣真的能翻越雪山嗎?」

「翻越不了的話就丟下他。」

王玄策的回答冷淡且明快。

「我們有約在前,無法翻越雪山者,沒有前往天竺的資格,礙手礙腳者,沒有翻越雪山的資格,就算他們覺得辛苦,我們也絕不能出手相助。」

王玄策刻意用智岸與彼岸都聽得見的音量喊道。他言之有理,智岸無法反駁,只能做好心理準備,繼續向前邁進;彼岸則是因為就算哭叫也無人理會,所以只好一邊抱怨一邊向前走。

「求命之山」。

此詞的意思是「此山會索求攀登者的性命」,由此可知其危險程度,而使節團將會在旅途中接連翻越「求命之山」。

從北至南,大唐與吐蕃的交界處共有三條大江並行奔流。以靠近大唐的順序排列是金沙江、瀾滄江、怒江,不論是哪條江都相當寬闊並湍急,而且它們是在懸崖絕壁下的最底部奔騰。

當然此處並沒有橋樑,渡江方法主要是趁水淺的時節踏過淺灘而行,至於要如何跨過淺灘,則是吐蕃嚮導的任務。

「當年雖然也是如此……」

王玄策微感疑問,嚮導引領的地點與他的記憶相違,眼前兩岸都是懸崖絕壁,下方則是奔流不息的激流,水流聲與水沫進流,掉下去必死無疑,不過此江狹窄,可直接投石至對岸。

江上有一奇物。

在兩岸懸崖之間,有一根與手臂同粗的繩索水平連接到對岸,繩索是用大量藤蔓製成,相當強韌,繩下懸吊著一個用竹子與藤蔓編織而成的大籠子,其容量大小是可輕鬆承載一人,同時可藉由滑車拉扯細繩,吐蕃人正站在兩岸拉動籠子。

彼岸看到此狀,惶恐不安地對王玄策問道:

「你、你該不會要我們搭上那個籠子渡江吧?」

「你不想搭嗎?」

王玄策露出賊笑答道。

「不想搭的話就飛過去啊,我不會阻止你的。讓我看看你修佛的成果。」

說罷,他轉向吐蕃人開始討論渡江的順序,看來他沒空理會彼岸,彼岸則是不滿地鼓起腮幫子,再度走向王玄策抗議:

「貧僧並不是在害怕。」

「這樣啊。」

「貧僧是想在抵達天竺之前珍惜性命,不想在中途喪生,旅者理所當然希望儘可能乎安抵達目的地。」

「儘可能平安啊……」

彼岸的說話讓王玄策感到無可救藥,如果想要平安度日的話,彼岸就該留在長安或洛陽才對,赴天竺的求法之旅絕不可能一帆風順;況且彼岸並非獨自一人旅行,而是加入使節團,受到士兵保護,和過去的求法僧比起來,彼岸的處境已經可以說是相當安全了。

但是彼岸有其主張的理由。

「只有平安抵達天竺,才算完成求法的目的,倘若在途中因不必要的危險傷身喪命,那就太愚昧了,一段好的旅行勢必要注重安全。」

「知道啦知道啦。可是這是不可避免的危險,如果法師不肯接受的話,那就請一個人就此歸去吧。」

王玄策說完便轉過身,彼岸似乎打算繼續爭辯,但是智岸開口制止他說道:

「彼岸,我們不能在此回頭啊!王正使的經驗豐富,我想,遵照他的命令行事是不會有問題的。」

「你說的簡單,貧僧的身體可是比你珍貴許多啊。」

彼岸說得很過分,就連智岸也不禁動怒,可是他轉念一想,這也是一種修業,便沒有加以反駁。王玄廓在他們交談期間率先渡江,接著將布纏在馬或驢身上,吊運它們至對岸,其他團員也陸續渡江,最後只剩下王玄策、蔣師仁、智岸和彼岸四人。

(插圖2)

「好啦,彼岸,快渡江吧。」

「不要啊!不要啊~~」

「怕什麼,很多人跟馬都安然抵達對岸了啊。」

「剛剛平安抵達,不代表接下來都會沒事。我看這繩索就快撐不住了,一定會斷掉!不如讓智岸先搭籠子吧,這樣准沒錯。」

「不肖的佛門弟子,還不快給我搭上去!」

蔣師仁按耐不住,如抓貓般地揪起彼岸的衣領,用力將他扔進籠子內,彼岸當場哀號,但是吐蕃人不予理會,開始移動籠子,彼岸一邊慘叫,一邊搭乘籠子流暢地渡過激流。

王玄廓從籠內拉出抵達岸邊的彼岸,彼岸則茫然坐倒在地,接著籠子往返數次,將所有人員都平安送達對岸。

蔣師仁打量彼岸咋舌說道:

「那樣竟然還能被選為派遣天竺使節團的一員。智岸師,我看你往後可要辛苦了。」

「請別這樣說。貧僧的學識遠不及彼岸淵博,平安抵達天竺之後,貧僧會協助他工作。」

「哼,那又如何?空有學識可成不了名僧。」

對於蔣師仁所說的話,智岸也只能苦笑以對。

結果使節團這天只有從江流的東側移動至西側,之後一行人在懸崖上的平地準備露宿。

「別在意,如果你試想狂風暴雨時渡江的驚險,那麼我們能在今天內過江已經可說是萬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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