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突破僵局

其實眾人根本不需要高估方修利的政治理念,他之所反抗鐵達尼亞的強權,並非來自任何主義、主張或理想,完全是天性使然。當然這是經過四捨五入勉強得來的結論,卻不能就此忽略方修利不願受人使喚的天性對歷史所造成的影響。

直到二十五歲前,方修利身上的這項天性並不突顯,他是個平凡的商船或商館的工作人員,遵循上司的命令乖乖辦公或是服務旅客。

從他離開鐵達尼業收容所,成為都市艦隊所屬軍人為止的歷程便可看出他絕非卧薪嘗膽、忍辱負重的典型,也沒興趣認真從軍。

軍事方面的才能在人類的天分中,應該是屬於相當難以發掘的能力,藝木家可以將他創作活動的成果轉化成一個實體遺留下來,有人生前屢盼不得的名聲反而在死後獲得。反觀軍事的才能又如何呢?處在亂世堪稱絕世名將的人在太平盛世也許一輩子只是個無名小卒,一個有能力當上大元帥的偉人也許正在小巷賣熱狗。

因此,方修利可稱得上幸運之人,他有軍事方面的才能,但除此之外一無是處,而且又沒有其他求生技能與工作熱忱。要不是他脫隊失敗,硬被架回母都市的軍隊,他很可能從此過著漫無目的的人生,當然這對當事人的主觀而言是幸還是不幸,則又另當別論了。

總而言之,方修利的確潛藏著反抗強權的特質。再加上過去幾個悲慘經驗的推波助瀾,結果二十八歲的他已經堂堂成為一個性情乖僻的怪人。雖然他藉由魏格特炮的使用引發了戲劇性的變革,但是一個思想平凡,對現況缺乏批判能力的人是不可能主導改革進行的。

凱貝羅斯會戰一役,方修利把常勝不敗的鐵達尼亞打得灰頭土臉,可謂「一腳踢醒沉睡中的歷史」,但得勝的艾里亞市完全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一味畏懼鐵達尼亞的勢力,放逐了勝利英雄方修利,紅蘿蔔發色的青年所創造的勝利奇蹟,非但沒有與艾里亞市的成功戰略相結合,而是起了反效果。艾里亞市抱著放水給鐵達尼亞的心態起用方修利,如果這項成功的戰略能夠積極運用於外交策略,艾里亞市將在其後太空史的進展上佔有偌大的地位,而事實上艾里亞市這個名詞將埋沒在歷史的砂丘之中,人們只記得它是方修利的出身地。

話說六月上旬,無業游民兼流亡者的方修利在艾曼塔惑星度日,原因並非他喜歡艾曼塔惑星,而是拜這裡的統治者亞瑟斯·鐵達尼亞伯爵閣下之賜,他在以宇宙港為首的各個要地均派遣了灰色軍衣讓方修利出不了惑星。

包庇這個居無定所又失業的紅蘿蔔發青年的是個名叫莉拉·佛羅倫茲的女孩,方修利識破身後的反鐵達尼亞地下勢力而打算疏遠她,但好幾處旅館已經貼上高大的紅蘿蔔發青年的照片,甚至還上了電視,一夕成名的代價就是走投無路。

加上最重要的是莉拉很會做蛋包飯,第一晚之後的翌晨,初次嘗到的蔬菜蛋包飯真是人間美味,正確說來,應該是很合方修利的口味,於是他為了蛋包飯留下來。

莉拉的祖母據說曾是卡薩比安卡公國皇妃身旁的侍女,也許她過去真的是個優雅的貴婦,但如今只是個皮膚半石化如陳舊泛黃的油紙股的老歸人。她本來想向客人展示她年輕時期的照片,但方修利堅辭不讓。要是年輕時的她跟現在的莉拉長得一模一樣,那就毫無夢想跟希望可言了。

因此,老婦人改向客人談往事,試圖引起他的興趣。

「我以前當侍女的時候啊……」

「抱歉,我對恐龍時代的事情沒興趣。」

方修利並非不懂得敬老尊賢這一類的美德,但他對邊境(他自己認為)小公國的宮廷生活實在興趣缺缺。他面前的往意力只集中在莉拉的美味蛋包飯,與早日離開這個有亞瑟斯·鐵達尼亞作威作福、令人不悅的惑星這兩點上,他可不想在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里苦中作樂。

莉拉是一塊未經琢磨的寶石,充滿節奏的舉止與生氣盎然的表情變化相當迷人,只可惜少了點女人味。其實她的祖母根本不成問題,主要是因為方修利的地下生活令他提不起勁,也許有人能享受這種不見天日的生活,只是他不知道。不過比起鐵達尼亞收容所的生活好一些,食物美味,又能在沙發床伸展手腳,還可以沖澡保持潔凈。

剛開始的確很滿意這些好處,但是日子一久反而覺得比較習慣蠻荒的收容所生活,精神上的束縛感也許有過之而無不及。艾曼培物質優渥,走在街上就有好酒跟美女揮動翅膀引誘著男人們,有心人不愁快樂的選擇太少。方修利是個十足的有心人,而且手頭的資金也夠讓他買到快樂,但現在卻被迫躲在貧民區一個破舊的公寓,一步也不能踏出屋外。亞瑟斯·鐵達尼亞至少還不是個鐵公雞,因為他懸賞十萬達卡尋找失業青年的下落,甚至連方修利也想拎著自己的衣領到鐵達尼亞的分部大聲說:「我來了,給我十萬達卡吧。」這個笑話並不太好笑,最讓方修利在意的是,莉拉的祖母聽到十萬達卡時的反應。原本已經半個化石的老婦人被皺紋掩埋的雙眼頓時如同偽造的寶石閃閃發亮,但光亮很快便消失,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錯覺。

同時他也見過莉拉的朋友,應該說是同志比較正確吧。據說此人是卡薩比安卡公國的高官,財政部長兼經濟部長的遺子。總之就是有一群人依靠公國過活,他們的後代目前正在玩革命遊戲,這是方修利對他們的定義,沒有其他更好的解釋。

其中有一個年紀約在三十齣頭的男子名叫佛羅利蒙德·戴·鮑爾,對他外表最難聽的形容詞就是書獃子。他認為理論永遠優於現實,完全否定利害關係,而且他的理論範圍並非普及全人類,僅是充其量局限在卡薩比安卡公國的復興,不得不讓方修利捧腹大笑。對於國家或組織,他堅信生命力定量論,要重建一個已經滅亡的國家等於與歷史背道而馳。

「不過呢,鐵達尼亞一族全是一群美男子,難道說外貌也是統治者的必要條件之一嗎?」

這才是鐵達尼亞諸惡的根源。方修利邊想邊打量著戴·鮑爾所帶來的藩王與四公爵的立體照片。

其中名叫褚士朗·鐵達尼亞的人雖然略微遜色,但仍然排得進美男子的範疇,一直徘徊在及格邊緣的方修利根本不能與之相提並論。

不過他和亞瑟斯·鐵達尼亞伯爵的性向迥然不同,因此無論眼前有幾個美男於都引不起他的興趣,他開口確定他所關心的問題。

「有沒有鐵達尼亞婦女的立體照片?」

「沒有。」

回答簡明扼要,理由是即便強勢如鐵達尼亞一族也不願讓女性成為恐怖分子的箭靶。

「嗯,說的也對。」

方修利只得喃喃自語,他與對方同樣不希望女伴受到恐怖分子的威脅,不過他關心的重點並不在於美的鑒賞,而是著眼在性關係上面。

戴·鮑爾開始向專心觀察立體照片的方修利高談闊論,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內容全部掠過方修利的大腦,左耳進右耳出。大意就是希望方修利能協助他們復興公國,雖然方修利有一、兩個疑問,又不希望對方誤解他的意願,只有一直保持緘默。

戴·鮑爾這類型的人就是腦子一有什麼想法,嘴巴就會立刻說出來,不、也許這一切都是在演戲。一項事實、對事實的認知。以及如何表達內心的認知這三者之間能夠毫無差錯地同步連鎖是少之又少的狀況。方修利假裝看著立體照片,其實正在觀察戴·鮑爾,同時用心思考。接近結論的想法馬上呼之欲出,對方既不是三流小說的角色,卻強迫一個初次謀面的人聽完長達五張稿紙的演講,方修利實在不認為這種人是個值得信賴的同志。如果這只是表面的演技,此人感覺上不能信任;如果是他的本性,那他的能力更令人懷疑。溝通能力需要改革的對象大概是現實改革運動的一億倍左右。

戴·鮑爾自豪的三寸不之舌似乎也露出疲態,終於停止運轉,於是方修利才不疾不徐地表示自己對公國的復興沒有興趣,結果戴·鮑爾的舌頭又開始活動起來。

「如果就這樣束手旁觀眼睜睜看著鐵達尼亞坐大,那我們就是沒用的傻瓜。」

「沒用的傻瓜總比有害的傻爪來得好多了。」

這很明顯是一句諷刺,然而戴·鮑爾卻把它當成哲學上一個重要的課題努力思索,簡直讓方修利哭笑不得,他接下來的忠告可說是出於一片好意。

「你們別妄想搞什麼革命或反抗的,既然生活不虞匱乏,就別再做公國或大臣的美夢,老老實實過日子吧,這個惑星算得上是全宇宙生活條件最好的環境。」

這就是一個說教不看身份的惡例,對方完全不為所動。

失業青年方修利的枯燥生活在六月十六日出現轉機。

方修利不願一輩子沉淪在艾曼塔的貧民窟,所以他打算找個不受鐵達尼亞約束的中小商船公司交涉,隨便載他到其他地方,可能先到邊境星域交通樞紐巴格休,接著再來考慮安身之計。方修利曾對戴·鮑爾表示艾曼塔惑星的生活條件相當好,但要保障行動自由才算數。如果被迫成天窩在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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