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惡黨與怪物

針生政道是在日本五月二十一日的凌晨一點接到電話的。

針生的住處是伊斯坦西亞的宿舍,雖然名為宿舍,卻是一棟砌著白牆的豪邸。當晚他並沒有待在那裡,而是待在距離自家五公里外、坐落在川崎市麻生區內,他買給情婦的高級公寓中。他每周約有一半的時間住在那兒。

寢室的電話慵懶地響起,女人拿起聽筒。三言兩語之後,女人將聽筒交給針生。針生的睡意和疑惑,在二秒內全飛到了太陽系的盡頭,取而代之的是一涌而上的憤怒。

那是人在西半球的冠木所打來的電話。

「打電話到這兒來,有什麼事情!」

「這邊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想一定得說給所長大人聽聽才行。」

「除了事情成功的報告外,其餘的我都沒興趣聽。你該不是想告訴我你失敗了吧,無能的傢伙。」

無視於口無遮攔的謾罵,冠木回敬的是言語的手榴彈。

「志水起死回生了。」

在聽筒彼方所引爆的驚愕,冠木應該早有預料。針生倒抽了一口氣,偷偷觀察著同床共枕的女人的樣子,女人頭髮散亂,再次發出了沉睡的呼吸聲。即便如此,針生還是不由自主地背對著女人,壓低聲音說話。

「你說起死回生?究竟是怎麼回事?」

一陣辛辣的笑聲傳了過來。

「那傢伙變成了殭屍,在飛行船里到處亂走呢。雖然不知道那究竟是尖端科學的精華還是什麼玩意,但肯定要比黑魔法還惡劣。依我看,你死了以後恐怕得在地獄蓋房子住呢。」

「閉、閉嘴!」

針生大吼。為了拚命地壓抑住憤怒及驚訝的情緒,針生已經無暇去注意冠木的措辭用語擺出的姿態究竟是對等還是高壓。冠木顯然是故意地以「你」來稱呼客戶。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的電話號碼?」

「那可是我的企業機密呢。別提這個了,你想怎麼處理那具可怕的殭屍呢,所長大人?」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解決掉呀。」

「這樣的話,我可得額外收費喲。」

「你說什麼?可惡的土狼!」

「土狼?隨你怎麼叫都行。不過,土狼也得過生活呀!」

其實冠木也正處於進退兩難的窘境當中。他的目的是希望針生能夠告訴他「解決」殭屍的方法。可是,這種話一旦說出口,就會曝露出自己的弱點。

「你所謂的額外收費要多少錢?」

「十億。」

「……你別太得寸進尺了!」

「只不過是收買四、五個腐敗政客的金額罷了。用這麼點錢就能夠保住伊斯坦西亞和你自己的名譽,你不覺得非常便宜嗎?況且我們有九個人呢。平分之後,根本還不夠在東京買一棟房子呀。」

此時冠木就坐在飛行船控制室的通訊系統前面,為了防止殭屍入侵而小心戒備,不過針生應該不可能知道這麼多才對。

「志水在死前的告白全被我錄音下來了。」

冠木的說法稍微地扭曲了事實,不過在當事人看來,這只是將中間過程省略掉罷了。而且,他現在正與針生隔著太平洋通過電波交談,這段對話他也交待部下進行錄音。

「假使錄音帶被公開的話,伊斯坦西亞在實驗室里做過什麼將會被公諸於世。我們當然是無所謂啦,至於你的話,失去的東西恐怕會有點多呢。千萬別誤會喲,我只是替你感到擔心罷了。」

「你一天到晚吹噓自己是專家,原來是個威脅的專家呀。」

「這種讚美我們實在愧不敢當,相信這只是一時衝動所說出來的話吧。」

冠木的嘲笑越過太平洋傳了過來,針生被氣得連胸口都悶了起來。選擇冠木來解決麻煩顯然是個錯誤的決定,但是針生卻依然堅信自己的所作所為毫無錯誤。因為對他來說,事情若無法順利進展的話,永遠都是別人的錯。

是無能社會的高層的錯,是不允許天才擁有特權的惡劣平等主義社會的錯,是扯他後腿的小人的錯,是盜取機密的志水的錯,是無法解決掉這個志水的冠木的錯,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的錯!

結果,為了迴避立即作答,針生暫時掛斷了電話。

「混帳東西,有什麼了不起……」

針生咬牙切齒瞪著沉默的電話。反正冠木說了,有事會再聯絡。那種十足遊刃有餘的態度,更讓針生的憎惡加深一層。如果針生能夠稍微冷靜一點的話,或許就能夠看清冠木的態度不過是憑藉演技的一種虛張聲勢吧。

然而針生卻失去了平常心。被睡眠之神拋棄的他,起床更衣走進客廳。在下一通電話打來之前,他一定得先想好對策才行。

走出寢室的時候,床上女人的鼾聲突然變高,就連這個女人也令針生感到憎惡。

門外傳來異樣的聲響,俊介和有本互相看著對方。首先聽到的是類似槍響的聲音,緊接著在餘音尚未消逝之際,又傳來人類肉體互相碰撞的聲音。突然間響起了一聲充滿了恐懼與痛苦的慘叫,之後嘎然而止。

「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

事務長桑原說了一句正確但卻一點兒都派不上用場的台詞。似乎聽見了日記的求救聲,俊介完全不管桑原說了什麼便沖向門口,他猜得沒錯,通道上站著個一時間難以形容的怪物,試圖用兩手把日記抱起來。

「什……什麼呀,這?」

這是從門縫向外窺探的有本所發出來的聲音。縱然是膽識過人的有本,也在一時之間失去措辭能力而變得結結巴巴。負責監視這間套房的作業服男子,正滿身血污地倒在他腳邊。

怪異的扭轉姿勢,顯示出他的腰骨或脊椎被一股極為驚人的力量給折斷了。

「大哥哥……」

在日記叫喊的同時衝出門外的俊介,以最快的速度向怪物撲了過去。他用手臂箍住對方的脖子,企圖將他拖倒在地上,但是卻一點效果都沒有。日記也從半空中對著怪物的腹部猛踢,同樣毫無效果。

俊介決定更改作戰計畫,他暫時鬆開了怪物的身體。

沒時間同情不幸的恐怖份子,俊介從嚇呆的有本身旁跑進房間里,一把抓起放在床上的武器,就是那個用床單包住的沉重時鐘。

他再次跑回走道,握住床單的一端開始揮舞。如同古代的投石器般,武器在離心力的作用下擊中怪物的側腹部。

雖然確實是有力的一擊,但是怪物卻只微微地晃動了一下。俊介狠下心來,對準怪物的頭部揮出第二擊。

這一擊發出了一聲鈍響,瞄準頭部似乎產生了效果。怪物放開抓住日記肩膀的手,劇烈的左搖右晃。溜出怪物的噁心擁抱之後,日記立刻朝俊介的方向撲過去。

一手拉著日記的手,另一手提著原始武器,俊介開始在通道上奔跑。能夠在八月上旬的大熱天里持續進行挖掘工作的俊介,擁有一份超越外表的耐久力。跑了又跑,好不容易停下來歇口氣的俊介,這時才注意到有本泰造姍姍來遲地跟了上來,比有本更加落後的桑原也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頭。

「喲,還挺有兩下子的嘛,年輕人!」

以全身呼吸的同時,有本讚美了俊介。

「一輩子就這麼一次吧。如果還要再來一次的話,我可就沒辦法了呢。」

「這樣已經很了不起,這世界上已經有太多就算遇上一生一次的機會也抓不住的傢伙了。」

有本真誠地感到佩服。他很喜歡這種不依賴他人的力量,只靠自己的力量脫離困境的人物,因為他自己就是這種人。

「大哥哥,謝謝。」

日記的呼吸仍然還相當急促。

「我才應該跟你說謝謝呢。多虧有你,我們才能逃出來。」

「是啊,真是個勇敢的小女孩。」

有本再次讚賞。

「我代她謝謝你了。」

俊介的回答相當冷淡。本人或許毫無自覺,但由於身上總帶著一股古老、刻板的學者氣質的關係,所以從未有過跟暴發戶之不動產業者等等做朋友的想法。

當然,他也厭惡那些所謂的舊財閥或財界主流。坐擁億萬財富、卻不願意對文化或社會有所回饋,甚至連稅金都不肯規規矩矩地繳納,如此這般的日本財界體質,令俊介徹底感到不屑。這種個性常被姐姐美奈子批評為「打腫臉充胖子」,由於是完全正確的評價,所以俊介一點也沒有反駁的意思。

「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呢。」

有本挽起手臂。如果只有劫持飛行船的恐怖份子也就罷了,可是現在連來路不明的怪物都蹦出來了,就算是再怎麼精明能幹的實業家也難以應付。

一陣敲門聲後,女兒的聲音宣告著回來的消息。美奈子一打開門,日記和俊介便急急忙忙地鑽進房裡,立刻把房門關上。

「多虧日記救了我。」

俊介用這句話向姐姐打了招呼。

把「你們兩個沒事就好」之類的尋常台詞掛在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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