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皇帝

五月三日。馬法爾的北國風光,正是一片花香鳥語的春景。動人的陽光灑在這一片像是水晶粉末的地面上,紫丁香和柔馥蒂的花朵像是夜空中的星座,將原野的景緻妝扮得耀眼怡人。但是,疾馳在這片甜美的春光中,好不容易趕到帝都奧諾古爾的使者,卻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而他所帶到皇宮的噩耗,更是叫這片明媚春光也要為之風雲變色。

馬法爾軍戰敗,皇帝卡爾曼二世下落不明。

這個噩耗儼然是一個晴天霹靂。皇帝卡爾曼二世得知舊茲魯納格拉的領地遭敵人侵襲,便緊急由庫爾蘭特撤回大軍,在回朝途中遭遇耶魯迪軍的偷襲,因而不幸遭到慘敗。戰死的人共計有三萬之眾,殘活的士兵也已經七零八落,甚至連皇帝也已經不知去向。雖說是遭遇敵人偷襲,但誇稱大陸第一強悍的馬法爾軍為何會如此的慘敗呢?原因是耶魯迪所採取的策謀極為毒辣。耶魯迪軍在沿著街道兩旁的井水中,投置了毒藥,待馬法爾軍的人馬喝了那水,正苦悶難受之際,耶魯迪便發動總攻擊,恣意地進行單方面的殺戮。

「這種作法根本稱不上是作戰。簡直就是一般盜賊的醜行,而這也正是耶魯迪人的本性!」

朝臣們一陣憤慨,但是到了這種地步,就算再憤怒也是無濟於事。眾朝臣一時之間,陷入了千頭萬緒的窘狀,面對這種事態,究竟要如何處理呢?

「假使皇帝陛下果真遭遇不幸的話……」

皇后亞德爾荷朵在大廳召見群臣時說道。她那白皙的臉頰僵硬了起來,甚至還有些激動似地漲紅:

「當然,這樣的事情是萬萬不可能發生的,只是萬一真發生這種不幸的話,那麼本宮身為一國的皇后,自當對國政負起全部責任。本宮自知才疏學淺,但是此乃身為一代霸王的配偶所必須要擔負的義務。」

眾朝臣都沉默不語,但是他們的表情卻明顯地充斥著為難與不平的色彩。雖然在面對皇后時確無反抗之力,但是要他們接受如此事態,卻怎麼也難以坦然,眾朝臣只得拚命隱藏他們的狼狽。

這簡直是諷刺到極點了不是嗎?遭馬法爾并吞之後,已經從這個地面上消失的茲魯納格拉王國,卻留下一個公主,企圖以攝政皇后的身份獨攬馬法爾帝國的政權。從谷底到山頂,僅僅還不到一年的期間,敗者卻反過來想要統治勝者,這群朝臣當然無法釋然地接受這個結果。有沒有誰能夠趕快提出反對的意見啊,朝臣們一面在心裡想著,可是卻也只能彼此地交換視線,甚至無法嚼動他們的舌頭。突然間——

「請等一等。皇后此時所言,恕臣下難以接受。」

這尖銳且帶著挑釁意味的一聲,震懾了在場所有的人。穿過群臣所形成的人牆而來到亞德爾荷朵面前的,正是年輕的銅雀國公拉庫斯塔。亞德爾荷朵於是揚起了她那纖細的眉毛。

「什麼事,拉庫斯塔國公,你對本宮所說的話,可有什麼異議?」

「有。」

拉庫斯塔以強硬的口吻和表情,肯定地說道。他勇敢地正面迎向皇后銳利的視線,然後回過頭來環視著那群正屏住氣息的文武朝臣,接著才緩緩地說道理:

「皇帝是否已經不幸駕崩,尚且未經過證實。於此時來談論政權的種種事宜,對陛下是大不敬。」

到此為止,都只是表面的,但是拉庫斯塔接著所說的話,便充份顯示了他的意圖:

「請恕臣下無禮。由皇后陛下此時的言行,不由得令臣下有一種想法,彷彿皇后陛下是將皇帝陛下的不幸,當作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更貼切一點來說,臣下甚至認為,皇后陛下其實一直在等待這個好機會。不管怎麼說,一個尚未在本國待滿一年的人,甚且是一名女性,要支撐此時的危難似乎是太不可能了。」

亞德爾荷朵狠狠地瞪著拉庫斯塔說:

「……說得真好哪,拉庫斯塔國公。你竟然敢如此侮辱本宮這個身為大馬法爾帝國皇后的人,想必是有相當的覺悟吧!」

「這裡有一封書信。」

拉庫斯塔並未直接回答皇后的問題,只是自顧自地從朝服懷中拿出一卷羊皮紙。他解開綁住羊皮紙的細繩,然後對朝臣展示紙卷的內容。

「投遞這封書信的人,便是此時正率兵攻打舊茲魯納格拉的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世。而指定的收信人,便是馬法爾皇后亞德爾荷朵陛下。」

「什麼……!」

驚愕與難以置信的叫聲,從周圍朝臣的口中迸出。而亞德爾荷朵本人則是默默無言,但是充滿殺意的烈焰卻彷彿將要從她那暗褐色的眼眸里噴出。拉庫斯塔無視於皇后表情的轉變,只是更加放大自己的音量:

「這封信裡面主要的內容,是烏魯喀爾國王向亞德爾荷朵皇后陛下確認履行承諾的意願。如果烏魯喀爾能夠使舊茲魯納格拉從馬法爾手中獲得解放,並且回覆其原有之獨立自主權的話,希望亞德爾荷朵皇后陛下不要違背當初的承諾,將馬法爾本國的三十州割讓給烏魯喀爾。」

「這是賣國的行為!」

拉庫斯塔不容反駁地高聲指責。而原本一直遭受年輕皇后的壓迫,心中一直多有不滿的朝臣,此時也盛氣凌人地對皇后擲以糾彈的聲浪。

「太可怕了,貴為一國皇后的人,竟然作出這種賣國的行為。」

「就是因為這樣才想獨攬政權吧!」

「她出身茲魯納格拉,到底不是我們馬法爾帝國的人,怎可能忘記王國的仇恨呢?只是她表面裝出笑臉,其實是在背地裡進行著種種陰謀,說起來也算是聰明,不過到底還是很愚蠢的。」

「這皇后陛下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羞恥呢?」

「不是不是,她根本不是什麼皇后陛下,不過是茲魯納格拉的一隻狐狸精,一隻利用我偉大皇帝的寬大,來興風作浪的狐狸精。皇帝陛下的傷心,是可想而知的。」

文武朝臣原先可能沒有想要對皇后作如此誹謗。但是群眾往往會受到自己言語的鼓動,終至激動亢奮的地步。朝臣個個摩拳擦掌,憤怒地腳踩地面,情緒已幾近沸騰,如果對方不是皇后的話,早就對她處以私刑了。

「你們想說的話就只有這些嗎?」

這個彷彿冰雪溶化般冰冷的聲音,一下子就把所有幾乎亢奮到極點的人通通給凍住了。朝臣暫停了譴責的聲浪,整個召見室裡面彷彿灌滿了無形的冰水。年僅十九歲的皇后,在遭受眾人的譴責與毀謗時,竟然絲毫沒有畏怯的神情:

「本宮是在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的認可之下,才正式受冊封為皇后。你們這些身為臣下的人,意思是不信任我這個皇后嗎?」

「不是不信任,而是不能信任。」

拉庫斯塔迸出了一句彷彿警世名言的話,他一面將打開的羊皮紙重新卷好,然後放進自己的朝服裡面。

「那麼,拉庫斯塔國公,請問你身為皇帝所任命的帝都守護重臣,將要如何處置妾身呢?」

「身為臣下者縱然極不願意如此,但是仍應以國事為優先。臣誠惶誠恐,請皇后在您的皇宮後院修養,直到皇帝陛下回朝。」

這句話也就是軟禁的意思。如果亞德爾荷朵此時所受到的懷疑,的確是一個事實的話,那麼這可說是一個寬大的處置。亞德爾荷朵麾下既沒有一兵一卒,如果拉庫斯塔以武力來強加執行的話,亞德爾荷朵是一點抵抗的方法也沒有。而此時的拉庫斯塔很明顯地就是要訴諸於武力。皇后也不得不覺悟自己是落敗了。但是皇后亞德爾荷朵非但沒有任何感謝的言詞,反而挑戰似地抬起下巴,高聲地大笑了起來。

「太有趣了。一個守護大帝國都城的重臣,任務竟然是囚禁一個軟弱的女子。說起來,您銅雀國公拉庫斯塔,的確是一個聲威遠播的人。去年就曾經立下一個偉大的功勛,從一個可憐寡婦的手中奪走了她的幼兒呢!皇帝陛下倒也擁有一些值得信賴的臣下哪!」

皇后亞德爾荷朵大聲地、放肆地笑著,朝中重臣則在一種怪異的沉默中縮著頭。拉庫斯塔在如此強烈的侮辱之下,只是臉色蒼白地直直站著不動。去年硬將魯謝特皇子從他生母的身邊拉開的那件事,雖然是基於個人的職務,但確實是他心中的傷口。而亞德爾荷朵正利用言語的毒刃,狠狠地刮剜著他的傷口。

亞德爾荷朵在拉庫斯塔手下的包圍之下離去了。拉庫斯塔於是振奮起自己的精神,開始為耶魯迪軍不久後可能前來圍攻帝都的行動作防備,他詢問了眾朝臣的意見,然後開始下達指示。

此時環繞在馬法爾帝國周圍的狀況,就好像那一陣陣拚命想吹落盛開花朵的風雨,正急遽不斷地變化著。而馬法爾帝國此時的年代志上,其實是以略似強辯的語氣在記載著:

「……馬法爾宛如花崗岩般屹立不搖。在風雨中搖晃且動亂的,是那加入大同盟的七國。諸國列王的意志,始終是畏懼馬法爾。」

在同年的五月,烏魯喀爾王國的耶布雷姆三世的名字,首度出現在馬法爾的年代志中。

烏魯喀爾國王耶布雷姆三世,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