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穿梭不停的紡織機

拉薩爾滿身的血污、殘雪與泥濘,劍丟了、弓也沒了,全身上下僅存的只是滿懷的野心與復仇的意念,三月十五日這天,他終於活著回到耶魯迪的首都普拉遜。在尚未突破國境界線之前,拉薩爾總共殺死了十三個馬法爾人,不過卻也犧牲了五名隨從。惟一能夠跟隨拉薩爾回到祖國的,只有副使古恩納爾一個人。但是他身上也已經是傷痕纍纍,所以當兩人一越過國境界線,進入耶魯迪位於邊境上的第一個城市歐拉德亞之後,拉薩爾便將他託付給醫生照顧,自己則稍稍打盹片刻之後,便朝著首都普拉遜出發了。不屈不撓的拉薩爾終於獨自進入了耶魯迪的首善之都。

經由國王任命而派駐他國的大使,在未經許可的情況下,擅自離開駐在地而回國的作法,當然會在宮中引起若干的爭議。而且歸國的大使原本應該要即刻前往宮廷去晉見國王,但是拉薩爾卻彷彿目中無人地回到自己的宅邸,先行沐浴更衣,洗去渾身的臟污,命侍女將他身上的傷給包紮妥當,將侍者所準備的酒和食物全部一掃而空,然後從容地上床,舒服地將手腳伸展開,好好地睡上一覺之後,隔天早上將臉上的髭鬚剃乾淨,接著才進宮晉見國王。

此時的宮廷早已經籠罩在一片緊迫的黑雲之中。馬法爾皇帝卡爾曼二世的國書已經到達宮中,譴責耶魯迪大使拉薩爾所犯下的罪行。國書的內容大致是這樣的,拉薩爾唆使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兩國侵犯馬法爾國境,罪行深重,應即刻將拉薩爾本人引渡到馬法爾,生死勿論。不過有一個重點是國書當中所沒有提到的,那就是耶魯迪王室如果拒絕此項要求的話,那麼馬法爾勢必會發動軍隊,以武力取得拉薩爾的首級。

耶魯迪國王吉古摩頓七世,對於拉薩爾的才幹評價很高,也就因為如此,才會讓拉薩爾年紀輕輕就登上九柱將軍的寶座,並且賦予他出任駐馬法爾大使的重任。如此身負厚望的拉薩爾,為何會僭越他身為一名外交官的職份,招惹馬法爾皇帝的憤怒呢?吉古摩頓七世真是感到百思不解。去年乘著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爆發之際,吉古摩頓順水推舟地攫獲茲魯納格拉富饒的十個州。就一代國王的功績來說,這已經是一項值得大書特書的功績。但是如果這十州又失去的話,那就真可說是偷雞不著蝕把米。雖然吉古摩頓七世絕對不是一個愛好和平的君主,但是在尚未將這十個州的新領土完全融合到耶魯迪王國之前,至少要維持五年之內絕對平穩無事。

拉薩爾跪在國王面前,吉古摩頓七世不悅的視線如同銳利的刀,砍向這名大使兼將軍的人身上:

「拉薩爾,看樣子你是做得太過份了。雖然朕並不是特別希望與馬法爾之間維持永久的和平,但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朕也不願意見到與馬法爾發生任何爭端。坦白說,朕覺得十分為難。」

「由於臣下個人的作為使陛下痛心,拉薩爾自知罪該萬死,願受任何懲罰,絕無怨言。」

拉薩爾這種八股式的回答,只是更加讓吉古摩頓七世哭笑不得。在這個時候,朝廷的文武百官早已齊聚國王的左右,甚至連九拄將軍的每個成員也都到齊了,在這麼多朝臣當中,無一不對拉薩爾個人這種獨斷獨行的作為感到深切痛惡。

「米羅斯拉夫,你的意見如何?」

國王所徵詢的對象,是一位身經百戰的著名老將,在前年所發生的米亥峽谷戰役中,曾經與拉薩爾共同指揮作戰。

「米羅斯拉夫個人非常了解拉薩爾將軍的才幹。但是,這次無法為他多加辯護。臣下發揮才幹的前提,是必須先有國家存在。如果因為臣下的才幹而反過來危及國家安全的話,完全是本末倒置的作法。」

「嗯、奧布拉希特你認為呢?」

國王接著所垂詢的對象,是以「獨臂將軍」這個別號著稱的一名壯年騎士。奧布拉希特對拉薩爾那張傲慢的臉投以短暫的一瞥之後,隨即對國王進言:

「臣下也認為米羅斯拉夫老將軍的意見是正確的,但是依照目前的情況,如果因為屈就於他國蠻強的要求,而致使我國有力的朝臣受害的話,恐怕會成為列國的笑柄。」

「嗯……」

「況且,請國王陛下體諒吾等為朝臣者之苦衷。凡人難免有失敗與過錯,如果因為一次的過失,便處斷一個頗具才能的大臣,那麼吾等在朝為官者的內心可能將因此而惶恐不安,甚至產生疑慮,是否我耶魯迪朝臣的命運,得取決於馬法爾皇帝個人的意向呢?」

奧布拉希特進言完畢之後,吉古摩頓七世不由得鎖緊眉頭深思起來。奧布拉希特一向與拉薩爾不和,但此時卻否決處死拉薩爾的提案,這一點對國王來說,是絕對無法漠視的。

「奧布拉希特所說的確實也有一番道理。朕也不想屈就於馬法爾皇帝傲慢的要求,眼看著我九柱將軍當中被除去一柱。」

就算把拉薩爾的首級送到卡爾曼二世的面前,也難保他不會進一步提出其他更強硬蠻橫的要求。吉古摩頓七世的內心,存在著如此的不安與疑惑。耶魯迪與馬法爾長年以來就是水火不容的敵國,去年雖然曾連手參與茲魯納格拉繼承戰役,但那隻能說是空前絕後的特例。面對卡爾曼此次所提出的要求,吉古摩頓七世是想毫不容情把它給踢回去,但是一想到馬法爾那突飛猛進的強大國力,又使得他不能這樣作。看來是得要玩弄一些外交策術,才能夠躲避馬法爾皇帝的要求。

「陛下隆恩,微臣沒齒難忘,拉薩爾自知不才,但仍請求陛下賜予臣一個機會,臣當竭盡微薄的智慧,解決馬法爾皇帝不合理的要求。」

拉薩爾在國王面前迅速低下頭來,因為國王如果再徵詢其他九柱將軍的意見,難保不會有人說出一些令人出乎意料外的話,好比「拉薩爾大人應主動把自己引渡到馬法爾當局,如此才是報答國恩的忠臣之道」等等。所以拉薩爾必須在國王尚未開口之前就搶先謝恩。

「可是,拉薩爾呀,你必須要認清楚一個事實,儘管七國聯合的同盟,在表面上看來是一個壯舉,但其實只是個不堪一擊的組織哪!」

吉古摩頓七世癟著嘴說道,而國王如此的反應並非毫無道理。因為庫爾蘭特軍與烏魯喀爾軍所遭遇的慘狀,只是更加強世人對於馬法爾強兵的印象而已。這兩國的王室一定會為了自己竟大膽與馬法爾為敵的戰略性過失而感到後悔,所以這兩國究竟會在什麼時候脫離同盟,是尚未可知但遲早發生的事。甚至可能產生一種最糟糕的結果,就是這兩國可能會為了自己不幸的遭遇,反過來將矛頭指向耶魯迪,與耶魯迪國為敵也說不定。自古以來,沒有任何國與國之間的友誼能夠永久長存,如果相信這種情誼能夠永久存在的話,這樣的人貞可說是愚蠢不堪。只是經過吉古摩頓七世這番挖苦之後,拉薩爾接下來所要說的並非是歷史哲學,而是有關於外交上的策略:

「國王陛下,庫爾蘭特與烏魯喀爾這兩國的作戰確實是慘敗而不足取,當然會使得陛下您有所憂慮。但是,正因為這些國家無一可取,我耶魯迪便可以反過來掌握整個主導權。」

拉薩爾這種論調並非十足高明,充其量只不過具有「問題看你怎麼想」的水準而已,所以吉古摩頓七世看起來只是不甚感興趣地點點頭。當然,前面這些話只不過是開場白,為了引起國王的興趣,拉薩爾稍稍玩弄了一點技倆:

「因此,我們這一次同樣要把這些國家當作道具來使用。」

「怎麼用呢?」

「請陛下將微臣放逐到庫爾蘭特或者利斯阿尼亞。」

「什麼?把你放逐出去?」

國王不自覺地提高了聲調。不知道這個拉薩爾究竟想的是什麼。

拉薩爾一面在心裡暗自竊喜,因為他已經成功地使得所有人,包括其他九柱將軍在內,對於他所說的話感到興趣。

「不是的,只是請陛下對列國發布這樣的消息,像這樣,對列國發布拉薩爾已經被驅逐到庫爾蘭特等其他國家之類的消息。接下來,只要任由庫爾蘭特獨自跳著滅國之舞就行了。」

拉薩爾的策略可說是毒辣至極。馬法爾帝國此時對耶魯迪提出引渡拉薩爾的要求。但如果耶魯迪帝國提出以下的聲明,說「拉薩爾由於害怕被逮捕,已經逃亡到庫爾蘭特去。所以請要求庫爾蘭特交出拉薩爾。」的話,那麼馬法爾帝國可能就會轉而對庫爾蘭特王國提出引渡拉薩爾的要求。到時庫爾蘭特將不會回應馬法爾的要求,事實上,拉薩爾並不在庫爾蘭特,所以庫爾蘭特根本無從回應起。這麼一來的話,馬法爾可能就會發動武力,對庫爾蘭特加以懲罰……

吉古摩頓七世在國王的寶座上將兩腳交叉,一面用指尖撥弄著他那茶色的絡腮鬍子:

「聽起來像是蠻有趣的,不過如果馬法爾與庫爾蘭特一對一作戰的話,馬法爾一定會戰勝,這麼一來的話,豈不是徒然讓我們的敵國得以繼去年的茲魯納格拉之後,又可以將庫爾蘭特納入他們的版圖嗎?」

吉古摩頓七世的指責其實是相當尖銳,但是拉薩爾絲毫沒有動搖的樣子:

「庫爾蘭特軍在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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