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螢火蟲的原野

七月二十日,馬法爾全軍當中的金鴉、黑羊、虎翼三個公國的公國軍從茲魯納格拉的前首都喀爾羅札出發,踏上了重返國門的路途。扣除在奇利亞河畔的血戰當中戰死的士兵之後,此時仍有超越十萬名的龐大軍力。三公國的公國軍在各個主將的率領之下,分別踏上了歸途,由於這並不是一次統一行動,所以全軍的監督權暫時由同行的宰相宋爾坦來統轄。

因此,各公國軍每天必須要派遣使者向宋爾坦作一次報告,說明當天的行程、通過地點、以及野宿營地等等。雖然在作法上有些麻煩,不過既然還在茲魯納格拉領地之內,就絕不能夠掉以輕心。而且如果喀爾羅札地方有產生任何異樣的話,三公國軍也必須要回頭支援,所以少許的麻煩也是無可避免的。

三公國軍的行軍方向分別是,金鴉軍往東街道,黑羊軍往西街道,虎翼軍朝中街道行進,全軍預計在七月底之前越過國境,抵達馬法爾本土。

在這次的遠征當中,虎翼公國軍絲毫沒有任何精採的表現可言。在奇利亞河畔的會戰當中,還曾經因為遭受茲魯納格拉軍的猛烈反擊而出現漏洞,如果不是因為金鴉、黑羊兩公國軍的奮勇作戰,或許早已被追趕到水邊而全軍覆沒了也說不定。於是軍中將領以及騎士們也開始對這個喪失軍人榮譽的主將西米恩,發出了不滿和誹謗之聲。

「到底他也不是個真正的國公,充其量也不過是個籠絡未亡人,霸佔無主之國的角色罷了。」

「啊,其實仔細一想,我們前國公伊姆列主君在世的時候,他雖然是一個重臣,但是卻也當不上國相哪。說起來伊姆國公也真是頗具識人的眼光哪!」

「看看人家黑羊軍,自阿爾摩遜大老退位隱居以來,雖然幾乎沒傳出任何武勇的事迹,可是這次遠征卻好像鹼魚翻了身,真是厲害。」

「這一切可是利德宛大人的功勞。有句話說得好,要整體改變,非得改變上面的人不可。」

如果僅僅是將兵們私底下的批評毀謗而已的話,西米恩倒也還能夠忍受。因為西米恩對於自己在奇利亞河畔的會戰當中,所表現出來的指揮成績也相當地不滿意。因此,他努力地讓這些話從自己的耳畔流過,盡量不去在意它,但是當他聽到以下的這些誹謗時,整個人的神經幾近要崩潰了。

「說起來也奇怪,那西米恩大人到底是憑著哪一點,如此擺著一副國公的嘴臉呢。一來他既不像是利德宛大人,是由皇帝指定為繼承人而得到眾人的公認,二來也不像渥達大人和拉庫斯塔大人,是正式被授與國公的地位。說穿了,他不過是格爾特露特未亡人的第三任丈夫罷了。」

「不對,根本還算不上是丈夫,只是情人而已,他們甚至連正式結婚都沒有。」

「如果要說到最早時候的話,還有一個更根本的問題,就是伊姆國公的去世。那雖然是在和格爾特露特夫人正式結婚之後,不過真的是因病而死的嗎?」

「嗯,沒有根據的話我們是不能亂說的,不過很顯然地,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是依照西米恩大人的計畫在進行的。伊姆國公不是曾經要舉兵討伐西米恩大人嗎,可是整個事態卻急轉直下,西米恩大人主動將格爾特露特夫人讓給了國公……」

「噓,你們可千萬不要亂說。搞不好我們也會步上伊姆國公的後塵哪!」

西米恩再也無法忍耐了,因為這些毫無證據的懷疑全部都是百分之百的事實。雖然這些事實過去一直被他輕鬆地掩蓋下來,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沉重的大石一旦變輕的話,水還是可以流泄得過去。

正當西米恩感到極度悵然的時候,有名訪客在夜晚秘密地來到西米恩的野宿營地。

「哦,這可不是宰相閣下嗎?敢問有何貴幹?」

光從訪客具有宰相地位的這一點看來,西米恩怎麼也不能有所怠慢,況且此時正是西米恩感到極端孤立的時候,有個客人來訪的確是很令人高興的,即便是這個眾人厭惡的宋爾坦。當西米恩省視自己此時的心理時,確實也嘲諷著自己是個「落魄之人」。

西米恩將宋爾坦迎進自己的帳棚裡面,然後拿出了茲魯納格拉有名的白葡萄酒、干乳酪、以及混和著小羊血的臘腸來招待客人。雙方形式地交換了一些會話之後:

「西米恩國公,對於皇帝陛下從去年以來到今年為止所進行的平內征外,不知你有何看法?」

從宋爾坦稱呼西米恩為國公而非大人的這一點看來,顯示宋爾坦對西米恩在態度上有著難以掌握之處。西米恩因此在心裡有所警戒,於是選擇了絕不會出錯的說辭。

「無論是平定內憂的高完成度,或者向外征討的偉大功績,皇帝陛下堪稱是建國以來最英武的君主。能夠以臣下的身份伴隨在明君的左右,臣下認為再也沒有什麼比這更值得高興的了。」

聽著西米恩緊張地幾乎要頭冒冷汗的這些話,宋爾坦若無其事似地一面笑著,同時還點點頭。西米恩這番話固然是基於阿諛的出發點,不過倒也沒有扭曲事實之處。

「帝國政府並沒有過度干涉各公國內政的許可權,不過,虎翼公國現在的情形怎麼樣?治理得還好嗎?」

「這是當然,在國公未亡人格爾特露特夫人的帶領之下,文武官員皆同心一致,齊心治理公國。」

話一說畢,宋爾坦那酷似松鼠的臉上便露出了有點邪氣的笑容。

「銀狼公國、龍牙公國、銅雀公國,這三個名稱當中有一個共通點,不知西米恩國公是否知曉?」

「共通點……」

西米恩聞言不禁愕然。宋爾坦的話雖然拐彎抹角,不過隱藏的含義卻非常露骨。這三個公國的君主都因為反對卡爾曼即位,最後不但慘遭橫死,而且還失去了領地。西米恩的聲音裡面開始出現無法控制的激動:

「皇帝陛下打算要撤銷、或者沒收我虎翼公國是嗎?您的意思是這樣嗎?」

「這個嘛……」

「宰相閣下,請明白地告訴我。如果陛下真有如此御意的話,那麼要怎麼作才能改變陛下的御意呢?」

「假如陛下有意思要這麼作的話,西米恩國公心中是否有一點線索,知道為什麼會遭到如此待遇嗎?」

現在西米恩已經完全被宋爾坦玩弄於股掌之間了。

「完、完全沒有線索。我虎翼公國侍奉卡爾曼陛下,從未曾有過任何異心或不滿。此次征服外邦,我虎翼公國也盡心儘力整備軍容,協助皇帝御駕親征的大業。如果這樣還要加以削封的話,那不是有些太嚴苛了嗎?」

正當西米恩動搖的時候,宋爾坦安定地將他那瘦薄無肉的手掌翻過來示意西米恩不用再講下去。

「不,西米恩國公,很抱歉我說了許多不入耳的話,這點請您原諒。您的忠誠與侍奉皇帝的熱情,我已經非常了解,所以真正的問題,恐怕是在陛下的身上。」

「這、這個……」

「國公知道利德宛大人與安潔莉娜公主的婚約吧?」

「知道是知道……」

西米恩用舌頭舔了舔他那乾裂的嘴唇,想起了那一天從喀爾羅札城出發時的事情。在即將出發的三公國十萬大軍的將兵面前,皇帝卡爾曼宣布了黑羊公國繼承人利德宛與金鴉公國公主安潔莉娜的婚約。

「馬法爾國內,能夠有這樣一對幸福的夫婦也挺不錯的。祝福你們倆。要記住,互相要把彼此當作是你們所需要的人;惟有這一點,希望你們不要忘記。」

卡爾曼衷心地祝福安潔莉娜公主與利德宛,不過在他所說的話之中,卻彷彿有些自我嘲諷的意味,好像淡水之中有海水混入似地,讓安潔莉娜與利德宛感到有些微的不協調感。不過宋爾坦的問題重點並不在此。

「陛下是個偉大的君主,遺憾的是,他對於人的好惡觀念非常強烈。個人友誼甚至比公的立場還要來得優先。利德宛大人是陛下的同學,少年時代曾同窗共讀,一同旅遊各地方,甚至首次與敵人對陣也是同時的。」

「那、那麼……」

「利德宛大人去世的前任夫人,是虎翼前國公伊姆的妹妹。照理講的話,利德宛的確存資格來要求虎翼公國的國公地位哪。」

這話與西米恩自去年以來的猜忌完全一致。所以西米恩相信了。宋爾坦更進一步探出身子,以壓低的聲音對著西米恩的耳朵灌進毒藥。

「接下來,這就是陛下的想法,為了昔日的舊友,替他將虎翼公國給討回來。這麼一來的話,西米恩國公與格爾特露特未亡人就一定會遭到驅逐。」

達成之後,皇帝卡爾曼就將利德宛封為虎翼國公,至於黑羊國公的話,則封給女流之輩安潔莉娜。利德宛前妻的兒子帕爾,因為原本就是虎翼國公伊姆的侄子,所以就封為下任的虎翼國公。至於利德宛與安潔莉娜之間所生下的孩子,大概就是下任的黑羊國公了。宋爾坦將這幅未來的構想圖,攤開在西米恩個人妄想的視野之前,然後拋下了最後的一句話:

「對安潔莉娜公主和利德宛大人來說,這可真是幸福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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