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幾許的黑夜與死亡

四月已經過了一大半,馬法爾的春天從寒冷的魔咒中解脫了,草叢間的花一朵朵地綻放開來。才一轉眼間,戶外的世界已經從白茫茫的一片,轉變成繽紛地令人暈眩的彩色世界。植物們像被解除了封印似地,只見生命的跡象在地面上歡舞,而動物們也蒙受了這一片生命的恩澤,紛紛活躍了起來。

即使是太陽西沉,整片大地被黑暗支配了之後,那黑暗本身也成了春天的一部份。夜晚溫柔清涼的空氣,將花朵的香味一陣陣地傳送到人們的鼻子里。街上的人們紛紛把桌子搬到中庭和陽台上,彷彿正在用他們的全身實際去感受這自然柔和的甜美。

茲魯納格拉王國的全權大使札伊歇爾公爵,此時正乘著馬車,馳騁在回歸本國的街道上。以馬法爾的里程來計算的話,目前距離本國的國境還有一千斯塔迪亞(大約二百公里),不過這附近已經是山嶽與森林混和的地帶,周圍的人家已經開始逐漸減少。

既然卡爾曼對於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這兩國皇室之間的婚姻還頗有興趣,那麼就應該要儘早讓這件婚事成立。畢竟兩國之間的這種政略婚姻,隨時都可能產生各種不同的變數。

正當札伊歇爾公爵熱切且用心地思考著這件婚姻,以及自己在這件婚事當中所扮演的角色時,和他一同坐在馬車上擔任護衛的騎士突然叫了一聲,引起了大使的注意。那騎士說,有一道影子,從剛剛開始就一直趁著黑夜尾隨著他們。公爵有些不悅地皺起了眉頭,但原本的平穩在這一瞬間被打破了,箭翎的聲音尖銳地撕裂了這一片寧靜的薄暮。

連續射出的三支箭,全都命中了目標。一支射中了車夫的左胸,一支射中了位在右手邊的馬頸部,另一支則在騎士從車窗里探出頭時,射中了騎士臉部。那弓箭的氣勢真令人驚駭。原本寧靜的夜晚在這一片人與馬接連發出的慘叫聲中迸裂開來了。

馬車捲起一陣巨大的聲響與塵土之後,整個車身都翻過來了。被驚嚇的野鳥一邊尖銳地「嘎——、嘎——」叫著,一邊振翅騰空飛起。馬車的右側面朝地下翻倒了,但左邊的兩個輪子卻還拚命地空轉著。

左側的車門朝天空開著,札伊歇爾公爵從車廂里爬出來的時候,前額撞破皮的地方還不斷地流著血。他胡亂地連著劍鞘,抓住身上那把裝飾過多的禮儀用劍,一面呻吟地住地上一坐。而他在剛剛車子翻倒時,肋骨大概被折斷了。正當他滿臉痛楚地皺著眉頭時,一條人影遮住他面前的月光。札伊歇爾抬起頭,眼睛逐漸適應黑暗之後,他認清了對方的臉,不禁大吃一驚。

「是你?拉薩爾將軍……!」

耶魯迪的大使非常平靜地注視著喘氣中的茲魯納格拉大使,平靜的程度幾乎讓人感到冷酷。他重新把手裡的弓弦掛回馬鞍上,拿掉長劍的劍鞘,然後開始用馬法爾語和對方交談了起來。

「既然讓你看見了我的臉,那我無論如何是不能讓你活著了。札伊歇爾公爵,我雖然很同情你,不過還是得要取你的性命。」

「你、你說什麼?難道你從一開始就在算計著我的性命嗎?」

「倒也不是這樣。我曾經一次想試著對你說,不過反派角色就應該要有適合反派角色的台詞吧!」

或許他是想要開玩笑,可是一點都不討人喜歡。札伊歇爾的額頭上,正不斷冒出恐懼的汗水。拉薩爾不慌不忙,動作很輕快地跳下馬來,向公爵走近。

「為、為什麼要殺我?」

「哦?你想知道原因是嗎?」

拉薩爾的眼睛、牙齒、和手中的劍同時發著亮光。

「那麼就讓我告訴你吧,札伊歇爾公爵,理由就是因為我討厭你,所以要殺你。」

「混帳!」

人在即將被殺害之前,當然不會有什麼理由是正當的,對於被殺的當事人來說,所有的理由恐怕都是不合情理的。拉薩爾不認為真實對於死者來說有什麼必要性。甚至連還活在這世界上的人,也沒有幾個需要真正的事實。

接著劍聲非常尖銳刺耳地響起,不過僅只一次就結束了。

青白色的月光像瀑布似地傾瀉而下,拉薩爾一面甩干劍上所沾染的人血。確定犧牲者已經完全斷氣之後,這個機敏又充滿危險的加害者,把劍收回劍鞘里,滿滿地吸進了一口散發著血腥味的春夜空氣。

「接下來,新皇帝會有什麼反應?對於殘活的人來說,真正的好戲這才要上場而已哪!」

拉薩爾把箭從人和馬的屍體上拔出來收回之後,立刻就躍上了自己的馬。這位年輕的九柱將軍從馬上對著這位不幸的鄰國大使敬了一個禮之後,依然是滿臉大膽無畏的表情,離開了殺戮現場。

在他身後所留下的,僅只有黑夜與死亡。

茲魯納格拉大使札伊歇爾公爵遭某個無名氏殺害的消息,在經過半天之後,傳到了帝都奧諾古爾。在一片晨曦中,皇帝卡爾曼正坐在早餐桌上,從侍臣的口中得到了這個消息。

「這死法倒是很離奇。不過,死了也有死了的用途哪。還好是在他已經開口說出亞德爾荷朵公主的婚事以後,不過,這大概就是縮短他性命的原因吧!」

卡爾曼在內心裡一面咕噥地念著,一面讓銀杯傾斜到自己的嘴邊。那死者所帶來的白葡萄酒,正逐漸把醲郁的香氣擴散到卡爾曼口中。

「傳喚耶魯迪國的大使,如果他還沒逃走的話。」

不過耶魯迪國的大使拉薩爾,倒是立刻應皇帝的傳喚來到了皇宮。儘管他一副平靜的表情與態度,但是卡爾曼並不因他的外表而放棄懷疑。相互答禮之後,立刻就進入了主題。

「耶魯迪國大使,你應該已經知道茲魯納格拉國的大使離奇死亡,但不知在他死時,你身在何處?」

拉薩爾仰起了臉,從正面注視著年輕的皇帝,操著極為流利的馬法爾語開始說道:

「陛下您這話似乎顯得有些奇怪。在下根本不知道札伊歇爾公爵究竟是什麼時候,在哪裡死去的。如果陛下您沒告訴在下正確的時刻,那麼在下又應該如何回答呢?」

「說得也是,的確也是如此……」

卡爾曼原本就不認為耶魯迪的大使會因為這樣的一個問題就露出馬腳。卡爾曼於是一面對拉薩爾投以露骨的諷刺眼光,一面扼要地說明了事情的經過。在這其中,兩個人互相地斬擊著對方,所用的武器當然不是劍,而是彼此銳利的聲音與表情。

「一旦馬法爾與茲魯納格拉形成同君聯合體制,那麼整個情勢對耶魯迪而言是最不利的。所以你遭受懷疑也並非毫無道理。」

拉薩爾面對這一番絲毫不容反駁的指責,仍然面不改色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然後予以反擊。

「請恕在下斗膽,陛下,這樣的想法未免太短視了些,令人難以和陛下的賢明模樣聯想在一起。雖然從事情的表面上看起來,您的懷疑確實是理所當然的。」

「正如同陛下您方才的證明,在這個時間點上,一旦茲魯納格拉的全權大使遭遇那樣的死亡之後,我耶魯迪帝國立刻就會成為眾所懷疑的對象。不過,假使整個暗殺的過程是由在下所指揮的話,那麼應該會把事情處理得更漂亮一些。」

如果這世上有人知道這事件的整個過程,一定不由得會為拉薩爾的大膽、無畏而驚嘆吧!

「茲魯納格拉國王達尼洛四世陛下,是鄰近諸國無人能比的大情聖,子女眾多,光是已經認領的就有五十人以上。此外,宮廷內的派系又細又多,沒一個能夠成氣候的。但是,隨著卡爾曼陛下您的登場,他們也產生了危機意識而暫時地團結在一起,藏起了他們陰謀的獠牙。」

卡爾曼低聲地笑了。

「說得也是。照你的意思是說,一旦朕與亞德爾荷朵公主締結婚姻關係的話,所樹立的敵人不在別處,而是在茲魯納格拉的宮廷內是嗎?」

「的確是如此的,陛下。一旦同君聯合政體成立,那麼兩國的皇位將為一人所獨佔。論卡爾曼陛下您的才幹、器量,這原本是理所當然,但小人們卻也勢必因此而心生暗恨。這麼一來,札伊歇爾公爵的悲劇究竟起因於何處,應該已經非常明顯了。以我方的立場而言,與其高喊無辜,倒不如懇請陛下予以明察,謹此。」

拉薩爾低頭時,那頭青銅色的頭髮立刻就垂了下來,將他的表情完全給藏了起來。

而卡爾曼則一語不發。

拉薩爾退下之後,卡爾曼回過頭來詢問隨從少年武官菲連茲有關方才一席話的意見。

「就我個人而言,我不相信拉薩爾將軍所說的話。」

聽菲連茲這麼回答,卡爾曼似乎也頗有同感似地點了點頭。

「朕也這麼覺得,不過為什麼你會這麼認為呢?」

這次菲連茲就無法立刻回答了。如果說是因為自己主觀的印象,而無法去相信耶魯迪大使的話,這根本就不成理由;這種回答絕對無法讓犀利的主君覺得滿意。所以少年拚命地試著將自己的意見作條理化的整理。

「陛下,茲魯納格拉大使的死,是耶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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