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冰的季節

雖然日曆上的歲月不斷向來年的春天邁進,但是凍結馬法爾帝國中樞部的那一片泥濘冰雪卻仍然看不到一點溶解的跡象。

由於六大選帝公當中的虎翼國公伊姆列暴卒,使得分裂為三比二的選帝公會議陷入了膠著狀態。選帝公本身的傳承是屬於皇帝的許可權範圍,但是皇帝的位子又空著,所以眼前的情況是「愚蠢卻又無可奈何」。

「過去從沒有發生過如此進退兩難的事情,想來還真是有些不可思議。這是我們以後所應該要改善的。」

這番話是沒有錯,但是對於解決目前問題卻是一點兒幫助也沒有。鋼雀國公夏拉蒙搖晃著蒼白的軀體所提出的提案,暫時被束之於高閣。

接下來的一出鬧劇是在剛剛進入三月的某一天。五名選帝公仍然相互牽制,重複著沒有結論的會議,無意義地吃菜、喝酒、消磨著空氣與時間。

與會議室之間隔著大廳的「青閣」是卡爾曼的休息室兼辦公室。這時候他正在此處整理著父親生前所裁決的文件。不久,一名侍從以亞波斯特爾侯爵的名義送來了一杯酒。這當然是顯得有些假惺惺,卡爾曼有些開玩笑地讓貓舔了舔那杯酒,誰知貓舔了酒之後,竟然口吐白沫地倒下了,這下子可鬧翻天了。

「亞波斯特爾侯爵!你為了讓自己的外孫魯謝特皇子坐上皇帝的寶座,竟然企圖要毒殺卡爾曼大公殿下!」

經常隨著卡爾曼征戰沙場,而且以驍勇聞名的勇將鮑爾載伯爵不容對方反駁地怒罵道。他衝到亞波斯特爾侯爵的休息室,用腳踢破了休息室的門叫罵著。

「這是陰謀!」

亞波斯特爾侯爵臉色蒼白地大聲喊著。除了大聲吶喊之外,他還能夠怎樣呢?

激動與緊張的起伏急速地升高,每個人你一言我一句,喧嘩聲頓時在皇宮內飛來飛去。不過這場毒殺風波的最後並沒有導致不可收拾的場面,這或許是因為皇宮內禁止帶劍,以及當事者的自製心勝過激情使然的吧。雖然酒裡面的確是攙有礦物性的毒物,但是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派遣侍從送酒給卡爾曼的人的就是亞波斯特爾侯爵。擔任大法官的一名白鬍子老臣,痛心疾首地慨嘆著人性的醜態。

「啊,真是可嘆啊!先帝駕崩,連國葬之禮都還沒有結束,竟然就產生了這樣醜惡的爭奪。諸位公卿如果明白道理的話,多少也應該覺得羞恥!」

遭到老臣如此地指責,眾人雖然感到不滿,卻也無法反駁。卡爾曼及亞波斯特爾侯爵悵然地接受了暫時的和平。眼前的毒殺事件很顯然是某個居心不良的人所導演出來的,但是送酒給卡爾曼的侍從已經跌到皇宮的護城河裡死了,想要追究也無從追究起。不過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那名侍從絕對不是基於自己本身的判斷和利益,才犯下如此十惡不赦的罪行的。

隔天,會議再度召開,整個會議的氣氛又更為惡化了。選帝公們從公邸帶來了裝有酒和食物的提籃,除了這些食物以外,其他的全一口不吃。平常一向對食物口味極為挑剔的貴族們,為了愛惜自己的性命,只得吃起冰冷難吃的食物了。

「真是不值得哪。簡直就像是在鹽份過多的荒野中播種一樣。就算髮芽了,也無法順利地培育長大呀!」

就連具有這種觀察體認的卡爾曼,也和膽小的大貴族們一樣對食物有著相同的苦惱。而能夠以諷刺和笑話似的眼光來看待自己本身在用餐時的姿態者,大概只有像蒙契爾這種人吧。

由於過去從未曾出現過皇位空懸的時刻,所以經由選帝公會議來推選皇帝的方式也得到認同,並且確立為一種制度。但是演變到現在,制度上的缺點已一一顯露無遺了。

如果皇帝波古達二世在生前正式指定了繼承者,那麼也就不至於導致今日的混亂。雖然說皇帝指定繼承者之後,皇帝人選仍必須要由選帝公會議作成最後的決定,但是許多皇帝仍然可以在事前進行周到的政治工作,讓自己的遺志可以得到實現。不過波古達二世似乎不想把皇位讓給其他人,甚至在自己死後也不想讓出來。

不過無論如何,現狀對卡爾曼來說也絲毫不樂觀。

「或許父親死的同時,應該連魯謝特也一起除掉。那麼今天可能就不會像是陷在泥沼里似地動彈不得了。」

卡爾曼確實這樣地後悔著,然而自己真的有辦法殺害一個三歲的侄子嗎?卡爾曼自問著,但是又忍不住嘲諷起自己來。不要說是侄子,自己不是連關係更為親密的父親都殺害了嗎?既然血腥都已經沾到手腕上了,那麼就算讓血腥沾到自己的手肘上又有什麼差別呢?

不過,不管再怎麼說,卡爾曼絕不可能去殺死自己的侄子的。他之所以殺死自己的父親,是因為對父親陰險的惡意憤怒到極點之後爆發的結果,而這個忍耐堤防之所以潰決其實是經過了二十年以上的歲月。

況且對卡爾曼來說,魯謝特是亡兄的孩子,過去兩個哥哥還活著的時候,他們曾經是長久忍耐父親的黑暗壓迫的同志,互相都具有共同的意識,所以無論如何,他也不可能作出殺死這孩子的事情。

他雖然動手殺死了自己的父親,但是他對於這個事實並不感到羞恥,不過卻也不可能將之公諸於世。畢竟弒父的這項罪名就好像是無底的深淵,足以將萬物吞噬,包括卡爾曼的人格和主張都將毫無價值。不過,除了卡爾曼本身以外,這世上並沒有其他的證人。兩個哥哥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也會為卡爾曼的行為作辯護吧。

不過,眼前產生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那就是帝國政府無法編列新的預算。固然政府機關中有財政總監,但是如果沒有皇帝或是攝政的裁可,是不能夠開啟國庫的。宰相宋爾坦此時恰好也因為輕度肺炎而卧病在床。所以財政總監只好要求卡爾曼大公或者選帝公會議作出妥善的處理。這情況讓卡爾曼也頗為困擾,所以便找來了昔日的舊友蒙契爾商量對策。

蒙契爾雖然是個有野心的人,但是他的視野並沒有狹隘到除了野心以外,其他的事物都看不到的地步。於是他說服了其他的選帝公,以三天的時間通過了新的預算。當然,這也是因為蒙契爾明白地暗示,如果選帝公當中有人拒絕的話,那麼個人的聲望將會因此而低落。順便,蒙契爾將調解預算的功勞,大方地讓給亞波斯特爾侯爵。因為,他所希望得到的,絕對不是這樣的小小名聲。

「看來金鴉國公是個相當不簡單的人物。」

發表這個評論的人,便是擁戴魯謝特皇子的重鎮銀狼國公柯斯德亞,聲音與表情中滲透出尖刻的火藥味。

銀狼國公柯斯德亞是個具有端正風貌、與鋼鐵般修長體型的老人。不管是擔任軍人、領主、或者宮廷內的重臣,都是個水準以上的人才。如果三歲的魯謝特皇子登上皇位的話,那麼他的存在在新宮廷中絕對是舉足輕重的。所以,對於金鴉國公蒙契爾來說,柯斯德亞的存在是不受歡迎的。

不過,這種對另一方感到厭惡的心理狀態並不是單方面的。柯斯德亞對於蒙契爾也公然表露出敵視的態度。或許,對蒙契爾的才幹,以及他所可能造成的危險性有最深刻及最正確的認識者,就是這位銀狼國公也說不定。因為大多數的人都被蒙契爾的外表給欺騙了,認為他只不過是個軟弱的貴公子而已。

先帝的國葬之禮到現在都還沒有進行,屍體仍然躺在安置室的冷氣當中。因為一旦國葬的日期決定了,那麼接下來勢必要決定喪主的人選。而喪主的人選同樣也引起了各種紏紛以及眾人的討論。事實上,負責承辦國葬典禮的應該是掌管宮廷儀式的式部官拉雷修伯爵,但是他為了避免卷進政治的鬥爭中,所以便與卡爾曼大公,以及反對卡爾曼即位的魯謝特皇子派的代表進行交涉,請他們決定儀式舉行的人選。

擁戴魯謝特皇子的派系所推出的代表並不是柯斯德亞,而是最年長的龍牙國公嚴多雷。他是個頭髮稀疏,但具有堂堂風範的大貴族。據說他年輕時候的性格非常剛毅,但是這些年來卻突然增加了些許狷介氣息,變成了一個絕不妥協、頑固、沒耐性的人物。先前選帝公會議陷入僵局的時候,他馬上就對該領國發布了動員令,位於帝都奧諾古爾的公邸也大致已經要塞化,露骨地表現出只要魯謝特皇子能登上皇帝位,他便會不惜付諸一戰的態度。

拉雷修伯爵發牢騷地對妻子說:

「六名選帝公當中少了一位,其餘的五名出現三比二的對立,新皇帝遲遲不能選出。還有什麼事情比眼前的情勢更為愚蠢的呢?」

但是,他在這個時候下評論未免太早了些,因為往後馬法爾帝國政情的發展將會甚至比眼前更為愚蠢、更為深刻,歷史的潮流不但陷入一片泥濘,甚至將全國上下也扯進了一個沒有出口的冰潭。

金鴉國公蒙契爾遭到刺客的襲擊,是在三月十三日的夜晚。這天晚上的月色非常明亮,四射的月光照耀著路面,使得帝都奧諾古爾的街道看起來像是被封入了青藍的寶石之中。

原本在夜晚也有行人絡繹不絕的帝都,此時因為皇帝暴卒之後一直沒有新皇帝登基,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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