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皇帝駕崩

那一年,也就是大陸歷一○九一年二月。馬法爾帝國與耶魯迪王國正在進行著建國以來、不曉得第幾百次的武力抗爭。從後世的眼光來看,或許會覺得這兩國只是為了好戰而交戰不休頗為可笑,不過對於當事者的雙方來說,這卻是再重大不過的問題了。

這一回的交戰,是因為雙方部份國境界限上的河川由於寒冷而凍結了,兩國的居民在冰上為了釣場的問題起了紛爭,爭執逐漸擴大而引發的。這種理由,對於被迫要在冬天出征的士兵們來說,真是個令他們笑不出來的理由了。

馬法爾帝國軍的總司令官,是皇帝波古達二世的第三皇子卡爾曼,這一年剛好二十六歲,擁有大公的稱號。卡爾曼雖然年輕,卻是個身經百戰且屢建戰功的英勇將軍。除了輝煌的戰功之外,他那銳利的視線、端正的眉毛、修長的身影,使得他看起來更像個集眾將兵的信望於一身的將領。在他所生長的這個時代當中,外表對於一個身居眾人之上的人來說,可說是一項非常重要的資產。

在目前雙方的對陣中,馬法爾帝國軍的軍隊必須要在不利於作戰的窪地中布陣,這樣的窘境,勾起了幕僚們不祥的感嘆,但是卡爾曼仍然一副沉著、冷靜的態度,暗綠色的眼眸定定地望著環繞峽谷的群山。

「耶魯迪的軍隊會怎麼攻過來呢?大公殿下。」

「你覺得不安嗎?」

卡爾曼笑了笑。不過那並非嘲弄的笑,而是使人為之安心的笑。這使得不安流露於言詞的幕僚們,也解除了一些過度的緊張情緒。

「不,我們眾人在大公殿下的指揮之下,沒有道理會落敗的!」

表明信賴的話剛一說完,隨即傳來了號角的聲音。笑容從卡爾曼年輕的臉孔上消失了,銳利的鬥志轉而浮現在臉上的同時,他無言地調轉馬頭,迅速從士兵的行列前策馬而過。

「卡爾曼!卡爾曼!」

士兵們大力的歡呼聲充滿了熱情,其熱烈的程度甚至超過對於皇帝的致意。在這個季節、這樣的地形中,每一個方向都使士兵們與敵軍同樣要面臨雪崩的危險,不過因為米亥峽谷處於風的隘口,雪量倒是不多。但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勁風更加冷酷地吹刮著士兵們的軀體。

馬法爾軍的歡呼聲順著峽谷的斜面礬升而上,傳到了部署在高處上的耶魯迪軍耳中。一位眉毛半白、下顎豐滿、大約六十幾歲的將軍聽到這歡呼聲時,即露出了淺笑。在他身旁的是一位有著青銅色眼眸的年輕將軍,正無言納悶地傾斜著腦袋。

馬法爾語和耶魯迪語,這兩種語言在文法或語彙上,都有著許多共通之處,不同的只是在音調的抑揚頓挫上,所以要互相了解並沒有什麼困難。因此,應該可以這麼說吧!馬法爾的辭典中這麼寫著:

「耶魯迪語=馬法爾語中的一種窮鄉僻地的方言,極其下流粗鄙。」

當然,耶魯迪的辭典中也這樣記載著:

「馬法爾語=耶魯迪語當中最粗俗的一種,而以原始的形態遺留到今日。」

從彼此國境相接、言語上共通處甚多的這些特點看來,這二國在太古時代中很有可能屬於同一族。但是這些事實卻反而驅使他們走上互相排拒、而不是相親相愛的路上,兩國之中偶有野心家登上政治舞台時,可說是必然地,一定會將政治目標放在完全吞併鄰國,藉以產生永久的和平之上。

「馬法爾軍這些蠢蛋,還以為高喊卡爾曼大公的名號,地形上的不利就可以彌補了呢!不過,這種遲鈍的動作,又如何能更進一步提高昔日的武名呢?」

老將嘲弄地笑道。

耶魯迪王國的軍隊當中,有九位被稱為「九柱將軍」的最高級指揮官。舉凡最重要的軍事職務,不管是遠征軍的司令官、國都的防禦司令官、近衛兵的軍團長或者國軍的總帥,都是由這九位來擔任的。

九柱將軍當中,有一位以老練聞名的米羅斯拉夫,以及另一位恰好呈對比的拉薩爾,此時正在耶魯迪軍的陣營當中。較年長的是主將,而年輕的則擔任副主將。拉薩爾二十四歲,他有一個特徵,就是在白皙的右臉頰上有一道從耳際延伸到下巴的細長疤痕,每當興奮時,這道疤痕就會赤紅地浮現起來。在此時,有著青銅色頭髮和眼眸的拉薩爾雖然附和著老將的笑聲而點了點頭,但他臉上看起來彷彿是有些難以了解的表情,遠遠地眺望著馬法爾軍的陣營。

戰事開始的時候,冬日的太陽正好隨著薄薄的雲層上升到天空正中央。

此時的耶魯迪軍居於高處,而馬法爾軍則陷於低地。雙方這樣的陣勢,似乎已經註定了馬法爾軍必定要遭到敗北。因為根據兵學上的常識,占居高處的軍隊在地形上是較為有利的。

「原來卡爾曼大公也不過是個出乎人意料外的平庸之輩!至少也該重新選擇一下布陣的地勢啊!」

由於搶在馬法爾軍的行動之先而占居了高處的地勢,所以耶魯迪軍的攻勢從最初一開始就充滿了自信與氣勢。因為就算要採取弓箭戰,從上方往下射絕對是比由下往上更來得有利,這是理所當然的。

幾千隻的箭像是一陣銀白色的風,吹向了馬法爾軍。馬法爾軍雖然舉起了盾牌來加以防禦,但是當盾牌上插滿了無數的箭柄時,士兵們也不由得要畏縮後退了。他們此時的裝備意外地輕便,看起來除了能夠用盾牌來擋箭之外,似乎無法採取其他行動。

「進攻!一口氣把敵人打垮!」

耶魯迪軍隊誇耀鄰邦的重裝騎兵隊,轟隆隆地踩踏著地面,來勢洶洶地順著斜坡長驅直下。整支重裝騎兵隊的重量再加上他們的威勢,幾乎令人感覺斜坡似乎是因為大地無法承受而沉沒所造成的。

馬法爾軍似乎一點也無法抵擋敵方壓倒性的攻擊,當耶魯迪軍開始逼近的時候,馬法爾軍開始後退,不久之後隊伍便零亂地潰逃了。士兵們丟棄了刺滿箭柄的盾牌,然後順著耶魯迪軍進攻的反向斜坡攀爬而上。看起來就像是一群在大雨中逃命的螞蟻。耶魯迪軍於是挺起槍尖開始追趕潰逃的敵軍。但是當先鋒部隊正要越過窪地的時候,戰況產生了急遽的改變。

耶魯迪軍隊忽然停止了前進。騎兵們慌忙地對馬大聲叱喝,但是馬卻不聽使喚,只是不停地發出嘶鳴聲。

鬆軟的地盤與狹隘的地形牽制了耶魯迪重裝騎兵隊的行動。馬蹄深深地陷入了泥沼之中,硬要驅馬前進時,卻只是讓馬折斷了腳,疼痛地發出悲嘶聲而將騎兵給甩出去。而騎兵一旦落了下馬,沉重的盔甲也會讓他動彈不得,反叫己方的馬匹給踩得稀爛。不一會,耶魯迪軍失去了原本應該已經到手的壓倒性優勢,反而成為了人與馬匹攪在一塊兒的混亂局面。而此時的馬法爾軍,已經在對面的斜坡上重新布好了陣勢,並且發動箭矢的攻擊。

無數的箭像是一道光的瀑布,傾泄在耶魯迪軍的頭頂上。士兵們根本無法躲避,立刻就被射倒了。馬倒了下來、人彼摔落下馬、人與馬互相重疊在一起,窪地好像要被這些軀體給填補起來了似地。

這個時候,更具危險性的武器——投石器,在馬法爾軍的陣頭前出現了。投石器正對著摔成一團且動彈不得的耶魯迪軍,將一個又一個的大石頭不斷地投擲下去。地面在巨石滾動時所發出的駭人聲響掩蓋了人馬的悲鳴聲,被巨石輾過的人馬再度被堆在一起,迅速在泥沼中溶化開來。一個個的巨石重疊地壓在另外的巨石上,將所有的一切都輾碎、壓扁。

耶魯迪軍在少許冰雪與大量的泥及血當中掙扎著。再也沒有任何的落敗比這次更凄慘、更難看的了。開戰之前的優勢原本是壓倒性的,但是戰事才一開啟,連雙方的肉搏戰都還沒有正式交手,竟然有一方已經被射倒、被擊潰、被打成一塊塊的血與肉。

耶魯迪軍的步兵隊啞口無言地目睹著重裝騎兵所遭遇到的慘狀,同時也注意到馬法爾軍企圖要包圍己方的隊形已經愈來愈縮小了。這意味著馬法爾軍早已完全掌握了這附近的地形,而且便捷的裝備也是為了要確保隊伍輕快的行動才特意地穿著的。原來,選擇以雪量較少的埡口作為決戰地點的這個決定,本身就蘊藏了卡爾曼大公所策劃的毒辣策謀。

逃、逃、逃得逐漸潰不成軍。

耶魯迪軍一窩蜂潰逃的模樣,看起來像是從地面上剝落了一層表土,然後再全部沖走似地。士兵們丟了劍、拋了弓,甚至還脫下了身上的盔甲,拚命使勁地掙扎於死亡的邊緣。耶魯迪軍的潰逃與馬法爾軍先前所演出的不同,這次是真正所謂的落荒而逃。

「一兵一卒也不可放過!」

卡爾曼大公的號令像是鞭子抽划過初春大氣似地迴響著。他自己一面驅馬於陣頭的最前列,一面高聲地鼓舞著士氣。

「取下米羅斯拉夫的首級!此人乃耶魯迪首屈一指的老將,不管是死、是活,凡取得此人之首級者,均可獲得一千枚金幣的賞金!」

彼大公的呼聲挑起慾望的馬法爾將兵們,於是一步又一步地踩著雪、泥、以及敵兵的屍體,緊緊跟在敵兵的身後加以追擊。耶魯迪軍被遺棄的死屍,從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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