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巨大的陰影

黑夜心不甘情不願地準備撤退,捨棄的陣營則由清晨的前鋒部隊進駐,但這項勝利似乎好景不長。這一天,位於北海道中南部的烏拉爾休閑都市正為黑夜的遠近所佔領。

太陽光雖然企圖穿透籠罩在原始森林上的冰冷灰霧,但屢試屢敗。只見一棟摩天大樓默默地屹立在霧海深處,目前的景色確實很符合這個在蝦夷話里意為「霧」的地名。

對相馬父女兩人而言,今天是他們來到烏拉爾休閑都市的第二天。剛過八點,邦生與葉月各自從床上起身相互道早。

「爸爸早。」

「葉月公主早,請問你早餐想吃些什麼?」

「我沒食慾。」

「這怎麼行?小孩跟動物要是沒有食慾,那世界末日就要到了!趕快起來洗臉吃早餐,好端端的美少女要是捧著一張睡眠不足的臉蛋,誰趕追你呀?」

葉月也笑著反問:「看起來永遠睡不飽的應該是爸爸才對喔?」

早餐是在三樓的自助餐廳度過。平時在家,葉月必須比爸爸早起三十分鐘,將烤好的麵包、咖啡、牛奶、煎蛋、青菜湯、香腸以及兩份報紙準備好排列在桌上,最後再敲響他的房門。

這時,相馬家的一家之主就會搔著蓬亂的頭髮,拿著報紙坐在餐桌前;葉月則在閑聊中吃完自己的早餐,接著抓起自己的書包宣布:「我要上學去了!」然後轉身往學校而去,背後則傳來父親的聲音:「路上小心。」

這就是相馬家早餐時間的情景。來到烏拉爾休閑都市之後,一切狀況自然隨著改變。首先,目前已經過了上學的時間;而嗜文如命的父親也沒有在餐廳里看報紙。

在前往餐廳的途中,父女倆都沒有提起昨晚的事。當時邦生只是立刻抱起死命衝進自己懷抱的女兒走回房間,並安慰她:放心,已經沒事了,接著當著女兒的面把房門上鎖,然後才通知櫃檯人員。當櫃檯人員抵達時,葉月已經恢複鎮定並說明這場深夜的意外事件。

「那個東西就跟野狼差不多一樣,我沒有說謊。」

葉月如此堅持,但大人們卻不相信,除了一個人以外。這個人還就葉月的證詞跟櫃檯人員陷入長時間的爭論。

最後甚至驚動了休閑都市的總經理前來與葉月的父親談話,他是昨天晚餐時在俄式餐廳出現的人,也就是葉月口中的「社長先生」。父親並非站在有利的立場,隨意她頂多也只能強調昨晚的確出現了不曉得是狗還是狼的動物在走廊遊盪,並要求作進一步的調查。

當所有人離去,只留下父女兩人獨處時,葉月抬頭望著父親說:

「爸爸,我絕對沒有說謊,真的有一隻大的跟野狼一樣的動物在走廊上奔跑,還飛進牆壁裡頭。」

「爸爸知道,因為你親眼看見了,所以你會相信;但如果你在一個小時前聽見別人告訴你這件事的話,你會相信嗎?」

聽爸爸這麼一問,葉月隨即陷入沉思。有時候,這個做父親的會要求孩子善用自己的想像力。

「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情明明是真的,卻沒有人願意相信,這時候你一定很想破口大罵,但這麼做仍然不能解決事情,所以你需要時間來努力證明你親眼看見的事物。」

中國的司馬遷雖然記載了秦始皇陵寢內部的面貌,卻在兩千年後才得到證實,邦生以這個略嫌極端的例子說服葉月。

「我知道了,不過爸爸,你相信我對不對?」

「當然,爸爸相信你勝過相信自己。」

邦生笑著撫弄葉月的頭。

只要爸爸能相信自己,葉月就感到心滿意足了。反過來說,要是唯獨爸爸懷疑,而全世界的人都願意相信,那對葉月一點意義也沒有。

「不過仔細想想,我們也不需要這麼大驚小怪的,因為那隻野狼並沒有加害與你啊,也許反而是你嚇壞了它呢。」

「是嗎?那下次再見到它的話,我會試著跟它打招呼。」

姑且不論自己個人的好惡,頻頻向女兒宣導和平主義與博愛精神實在是很缺德的行為,邦生心想。

話又說回來,深夜裡有一隻野狼在飯店的走廊下穿梭,最後消失在牆壁里。這種事也難怪除了邦生以外沒有人會相信,甚至連邦生也是拚命強迫自己非相信女兒的話不可。

身為烏拉爾休閑都市總負責人的東堂伸彥也是屬於不相信這個十二歲少女證詞的多數派。他並非冥頑不靈,但他既不是相馬葉月的親友,更非父母,自然會倒向以常理推論的一派。在他看來,冥頑不靈而且不合科學邏輯的反倒是相馬邦生。所以事情演變到最後,伸彥忍不住諷刺邦生:

「原來如此,想不到相馬先生也是個盲目溺愛小孩的父親啊。」

「隨便你怎麼認為都可以,我不會一昧袒護自己的孩子,但我明白小孩子的正直。」

邦生的表情和語氣讓伸彥頓時明白自己失言並且當下道歉。

「很抱歉,我並無意指責令千斤說謊,我想她當時處在半夢半醒的狀態,可能是看走眼了,乾脆我們就這項解釋達成協議吧。」

「什麼協議不協議的,這又不是談論政治外交的場合。」

在旁人眼中,邦生的態度顯得相當不明理,就連邦生自己也承認。不過在這種情況下,「明理」又代表什麼呢?只能證明自己明明不信孩子的話,卻要裝出一副相信的模樣,明目張胆與小孩的敵人串通罷了,邦生自認做不來這種牆頭草。

伸彥憑藉著敏銳的觀察力在有限的範圍內洞悉邦生的心態。

「我明白了吧,關於這件事就以各說各話作結吧,你認為如何?」

「嗯,好吧,這我可以接受。」

這項提議使得邦生也有退讓餘地。

「對了,相馬先生,請問你打不打高爾夫球呢?」

「再過三十年,我準備由門球開始玩起,目前對靜止不動的球還沒有興趣,你問這做什麼?」

「這個休閑都市提供除了海水浴、賭博以及嫖妓以外的任何娛樂,請和令千金多多利用,白天充分運動讓體力作適當發泄,晚上就不會做怪夢了。」

伸彥話中有話,彷彿在指責客人對他的,應該說是他自己的休閑都市雞蛋裡挑骨頭。

這座烏拉爾休閑都市對伸彥的叔父康行而言,只不過是贏利事業的一環罷了,但對伸彥來說絕對不僅止於此。這是他的計畫也是他龐大野心的第一步,更是一座里程碑。一旦成功,伸彥將對自己的實力抱持著滿腔的自信,並進而準備迎接一場真正的大戰,和這場大戰比較起來,跟相馬邦生這種名不見經傳的作家爭論他小孩證詞的真實性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伸彥和邦生都沒有預知能力,所以他們連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少女的「夢」居然扮演著一個恐怖現實的前鋒。

「我很期待相馬先生的演講,相信內容一定十分特別。」

「謝謝你,這表示在演講結束前,我還不至於被趕出去,暫時可以高枕無憂了。」

這個回答幾近挑釁,邦生說完緊接著向贊助人告辭,內心帶著百般的不服氣離去。再繼續呆在這裡,他真的會成為東堂複合企業藝文戰略的戰士。

「我實在沒什麼興趣。」

邦生心想,自己並非一流的戰士,頂多是個閃躲子彈的士兵罷了。邦生會有這種想法也是無可厚非,因為以社會價值觀而言,他還算不上知名人士,但也不能因此自貶身價而甘願接受這種待遇。

東堂康行這個人向來在企業經營、經濟、政治、體育等方面投注莫大的關心,但對於文化、藝術、教育、社會福利卻不屑一顧,連帶地,伸彥的文化戰略邦生也不飽一絲好感

邦生對於東堂複合企業內部親情主權之爭的後續發展毫無興趣,這是個資本主義的社會,在弱肉強食的競爭下,只有勝者才有繁殖後代的權利,經過一場血腥爭鬥勝負分曉之後,是康行上吊還是伸彥跳下地鐵自殺?這都不關邦生的事,但在一面之緣的基礎下,邦生對伸彥多少抱有一點同情之心,只是他很不高興伸彥竟然暗指葉月是個夢遊病患,反正這些財經界人士與邦生向來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相馬父女前往騎馬俱樂部時,卻在進場前遭到表情詭異的售票小姐的阻止。

「很抱歉,騎馬俱樂部本日因故關閉,敬請原諒,也請您利用其他娛樂設施。」

哦,難道這就是東堂伸彥的報復嗎?邦生頓時閃過這個念頭,但他不認為伸彥會是這種陰險小人。如果心有不滿,他一定會當面表示:「已經沒你的事了,麻煩你退下吧。」所以想必是發生什麼意外事故。

「葉月,現在要去哪裡?」

「這個嘛,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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