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崩壞

假設白根尚人就是所謂的超能力者,當他的情緒產生劇烈變化時,力量就會隨之增強,等到完全無法以理性克制時,才得知擁有這項能力……

「嗯,就算是給小孩子看的漫畫情節也比這個合理。」

相馬邦生以尚能活動的右手搔搔頭,從自己只有這種程度的聯想,就可以明白要突破二流作家的層次,簡直比登天還難。但這其實是最基本的思考方式,再從中發展出最接近真相的解釋。

目前邦生一行人伸手不見五指。保全主任的打火機映照出穿過岩盤的裂縫,光線所能支配的範圍相當狹窄,北邊是無止盡的黑暗,眼見所及,全是黑暗的深淵。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門啟介的聲音充滿了怒氣,雙眼則透露著不悅的目光。而東堂伸彥在這時候說話了:

「正如你所見,沒有多,也沒有少一樣。」

「眼前什麼也沒有!」

「我不記得我說過眼前有東西啊。」

東堂伸彥給了一個近似詭辯的回答,接著以疲憊的視線掃過同行的所有人。

「當初我們並沒有測量過地底到底有多深,也不曉得會通往哪裡,更不知道這盡頭究竟埋了什麼東西……不、甚至不清楚有沒有盡頭。」

伸彥停頓了一會兒,才帶著嘲諷的視線與口吻向其中一個人說:

「增永先生,如果你確定哥爾契克的黃金就埋在這個洞穴,那就請你繼續走下去找吧,我不會阻攔你,也不想跟你分贓。」

增永報以沉默,但大門啟介卻大聲插嘴:

「什麼黃金啊,我怎麼不知道?」

他的語氣聽起來充滿了庸俗的慾望,但在這種陰陽怪氣的場合下,反而是一種健全的心態。

在邦生右手邊的烏飼警長也喃喃自語起來:

「要是這個洞穴冒出一群野狼的話,那事情就好辦了,這表示洞窟與野狼的巢穴相通……」

「也就是野狼的地底王國嗎?」

增永順口插進一個與自己沒有直接關聯的話題,邦生在一旁聽著眾人的討論,獨自望向黑暗,開始發揮自己的想像力。那群野狼是從哪裡來的呢?過去的北海道曾經存在著大批狼群。

在空間的某一處加速了時間的流動,甚至讓時光倒流。那人類能擁有這麼巨大的力量嗎?

一股莫名的寒意讓邦生猛甩著頭,如此巨大的力量絕非人類所能駕馭的。就像一千毫升的水倒進五百毫升的杯子,水絕對會溢出來,如果那是熟水的話呢?滾熱的水溢出來之後,杯子也會隨之破裂。那結果到底是哪邊不對?是熱水?還是杯子?追根到底就是兩者根本就不該相遇。

邦生眼前所見的黑暗那端,正巧站著葉月與有希子,她們從另一頭窺視著這無窮的深淵,但邦生並不知情。

這個洞穴通往遙遠的時光彼岸,充斥著能夠控制這股時光之流的力量與人類的能力。這兩根主軸正好在烏拉爾休閑都市上交會,於是大地開始呼喊,人類隨之回應,抑或順序顛倒。不管怎麼說,只有一邊的力量是不會造成今天這種局面的,當時在湘南大廈的土地上,也許累計著能夠呼應白根尚人的大地能源。

邦生希望能再次當面向白根尚人求得真相,他不一定知道全部的事實,因為力量的擁有者有時並不一定了解力量的全部面貌,但至少比邦生所能了解的更多、更正確。

可是白根尚人已經成為一個破裂的杯子了,這個結論讓邦生的背脊長出一道冰柱。

突然有人拍打邦生的肩膀,嚇得他差點跳起來。東堂伸彥正玩味地看著比自己年輕的小說家,邦生嘆了一口氣,回答伸彥的問題,敘述他在短時間內所作成的初步推論。伸彥皺起眉頭,他在自己能理解的範圍內做出結論。

「你是說白根尚人只是受某人操縱的工具?」

「這種形容並不貼切,還不如說是媒介來得恰當,但真相仍然無法確定就是了。」

實際上要找到適當的表達方式相當困難,更何況整個事件的全貌還尚未確實掌握,不過邦生的形容已經可說是比較接近的。

「我認為白根尚人具有特殊的精神磁場,能夠接受一股巨大且實質異常的能源,他負責接收、累積,然後放送。結果就演變成現在的局面。」

就像一座彙集高壓電線的變電所,但處理能力卻有限度,如果超過可以容忍的極限,就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狀況了。

「立刻回一樓,這樣比較妥當。」

伸彥的語氣滲著緊張與焦急。

東堂伸彥與那少女的邂逅是在前年的初夏,他在銑倉接任一座從幼稚園到短期大學均齊全的學校理事。

不管叔父康行如何冷嘲熱諷,伸彥對於「文化」二字的確毫無招架之力。他身為企業家又同時兼任好幾個學校、美術館、文化事業團體的理事。雖然責任不重,但他還是會抽出空檔,儘可能出席理事會,順便找機會與美術館員或學生閑話家常,只不過館員與學生反而會覺得不自在吧。話又說回來,一個年輕英俊,而且家財萬貫的單身理事的確相當受女學生歡迎,甚至部分的文學少女會以他的地位與年齡為由,將他視為「長腿叔叔」。一次偶然機會下,他前往巡視某校新落成的圖書館,那時負責帶路的正是學生會副會長白根有希子,她的言行舉止遠比一般女大學生來的成熟穩重。伸彥多少也有些與女人交往的經驗,卻不曾真正戀愛過。對他而言,事業心與戰勝叔父的心愿向來是最優先的,他甚至將結婚視為一種手段,將來想藉由婚姻獲得一個強而有力的姻親關係來對抗叔父,並以「奪回」東堂複合企業為協商條件。說難聽點,他相信自己不可能迷戀女人。

但白根有希子卻打動了東堂伸彥的心,一切的野心與自信在愛情之前,都會本能地俯首稱臣,比一般人慢了好幾拍得伸彥,一頭栽進遲了十五年的初戀之中。這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他一定會站在一旁冷笑。當時,他甚至會特地搭飛機從建設中的烏拉爾休閑都市經由札幌到東京。再轉機到銑倉,只為了幾個小時的相會。

緊接著的是悲慘結局的來臨,而且同時從兩個方向來。當伸彥清楚得知十七年前東堂家與白根家的關係時,頓時顯得激動又苦惱,但很快便冷靜下來,因為他明白在此時,決不能讓叔父抓到把柄。

「我的年紀已經不適合飾演羅密歐與朱麗葉了。」

伸彥以這種自我嘲解的方式封鎖自己的戀情,而且自以為相當成功,但直到那天,他才明白自己失敗了。

在摩天大樓的會議室里,東堂伸彥的叔父與白根有希子的父親持續著沉悶的對峙。如果是以拳頭相向,想必一拳便會被康行擊倒的老人坐在輪椅上,成功地壓制了素有鋼鐵巨人之稱的財經界霸主,東堂複合企業的主人彷彿在瀕臨敗北的命運中不斷掙扎。

「……我在想這些摩天大樓數十年後的樣子。」

白根尚人這句話令人不解,他並不刻意隱瞞自己的過去和現在。

「這棟建築是由未做好妥善去鹽處理的劣質海砂所蓋成的,證定將來一定會倒塌,我可以想像這摩天大樓的未來。」

康行並不把對方的話視為無稽之談。

「湘南大廈並非違章建築,也沒有違法,你不能隨便栽贓。」

「是你們利用法律將違規就地合法,平時你們這些有權有勢的人,只知道嘲笑法律、侮蔑法律精神,一旦出事,就滿不在乎地躲進自己染指過的法律羽翼之下。」

「你要說的只有這些嗎?」

東堂康行收回原本要伸出去拿威士忌酒瓶的手,這不經意的動作包含了強烈的自製意念,他及時阻止自己想依賴酒精的念頭。康行在調整呼吸、擺好姿勢後開始反擊。

「輪到我說話了,白根尚人,你這一連串的批評,只不過是來自公報私仇的心態。你老婆外遇是因為你沒辦法抓住她的心,將大廈崩塌一事排除,還不都是為了恩怨情仇。」

康行話說了一半便閉上嘴,他感覺到整棟大樓在搖晃。但與他對峙的老人仍然擺出超然的姿態,一動也不動。

二十年前兩人都還年輕。突然間,康行被回憶的浪潮抓住,他當時比現在的伸彥更年輕,正以財經界的黑馬姿態嶄露頭角。但是當他的心擺在一個美麗,但身份平凡的女職員身上時,卻遭到父親強烈的反對。

雖然他跟父親已經起了好幾次爭執,但康行終究不敢強行與她結婚。反抗父親的兒子絕對不會得到善終,這殘酷的事實已經應驗在大哥身上。光是想到父親的憤怒與頑固就令康行退避三舍。

與其說康行屈服於父親的淫威之下,倒不如解釋成他是敗給父親的幻影,另一方面,也是跟現實環境作了妥協。雖然最後還是沒辦法跟她結婚,但也不必在乎結婚這個形式。康行反過來勸她嫁給曾經向她求婚的學者——白根尚人。他內心帶著苦楚,將她納入他實現計畫的手段之一。

「你不敢違抗有權有勢的父親,卻反過來蹂躪名不見經傳的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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