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章 俘虜

沒有人知道昏暗的舞台何時恢複明亮,但劇本似乎尚未結束。現在的烏拉爾休閑都市是「請不要走出屋外,盡量呆在高處,盡量與多數人行動,請各位務必遵守。」它現在已經成為黑褐色狼群大肆出沒的場所。

館內擴音器如此宣布著,同時以GC與警衛們為首的工作人員也在門口與一樓的窗前,用沙丟與桌子築成路障,只利用地道往來。上午十點,烏拉爾休閑都市中的六棟摩天大樓儼然化為孤立的要塞。部分警衛挽著槍、俯著身,利用路障作掩護,流露出緊張的神情,放眼望去宛如B級戰爭電影一般。

聚集在北塔三樓休息室的遊客當中,有一對年約三十左右的男女正在高談闊論。

「我當初就說要去馬百地夫或黃企海岸,偏偏你只想在國內旅行省點錢,結果落到這個地步。」

「你煩不煩啊?這又不是我的錯,要怪就怪東堂企業,單憑個人的努力根本勝不了大企業的專橫。」

「話題怎麼又轉到這裡來了,你目光如豆才是我們討論的重點!」

邦生耳邊聽著這段對話,內心想著:「哼,活該!」他並不是替東堂企業打抱不平,而是出於單純的嫉妒。他還不曾出國旅行過,因為他在二十一歲時就有了家累,必須打好生活基礎才行。

此時擴音器又有事情宣布。

「敬請各位安心,不會有事的,只要呆在屋內就絕對安全,請遵守指示,保持鎮定。」

苦笑與冷笑聲頓時傳遍整個大廳,雖然站在管理者的立場這些話非說不可,但過分強調安全無虞,反而降低了可信度。

窗邊站著另外一對情侶,兩人都是二十齣頭,男的仰賴父母資助,以攝影師自居;女的則是流行模特兒。

「我們好像是待在籠子里給人看的動物,真討厭!」

「好一個度假勝地,不但沒辦法接觸大自然,還要被軟禁在大樓里……」

青年瞧瞧身旁的女友,誇張地聳聳肩。

「不要老站這裡讓野狼觀賞,去游泳吧,趁機活動筋骨。」

「不會有事吧?更何況我們要怎麼去游泳池呢?」

「走地道就行了,反正又不會變成過去的災難片,不要想太多。」

贊成的人一一出現,十名年輕的遊客攜伴離開大廳。有人邊走還邊向窗外的狼群揮手。野狼們雖然報以相當不友善的目光,但並沒有發出威嚇的低吼,只是靜靜地看守著玻璃窗內來來往往的兩腳動物們。

一般住家的玻璃厚度為四公釐,摩天大樓會客室的玻璃則有六公釐厚,而且設了兩道。指南手冊上寫得一清二楚,這兩道玻璃區隔了自然與人為、有機與無機,同時也阻斷了災難的魔掌。

指南手冊的掛名發行人東堂伸彥梳洗整潔、西裝筆挺地出現在大廳。他不經意地掃視四周,然後走向一個憑靠在窗緣的男子,這個男子也隨即行了注目禮,他就是相馬邦生。

「相馬先生,我真不敢相信那只是普通的野狼,你看,它們簡直跟訓練有素的士兵沒什麼兩樣。」

伸彥的比喻相當貼切,這群野狼並非烏合之眾,反而像是一支紀律嚴謹的軍隊。邦生以沉默表示贊同,但伸彥的下一句話卻令他大吃一驚。

「彷彿是狼王庫多的再現。」

「哦,你也看過那本書嗎?」

「我認為那是席頓著作中最具悲觀色彩的作品,國中讀過這本書之後,使我先入為主地以為巴黎是個又冷又黑的城市。」

邦生在意外之餘,凝視著這位東堂複合企業的青年才俊側臉。

他對狼王庫多的故事也是印象深刻。時值嚴冬,法國北方正遭受戰亂、寒冷與饑饉的蹂躪,蒼白的半月下,有一群野狼正賓士在凍結的塞納河上,它們越過塞納河水閘,入侵巴黎城內,演變成諾特羅達姆教堂門前廣場的血腥慘劇,庫多的胸膛被騎士團長的劍貫穿,但它也咬破對方的咽喉,雙雙同歸於盡。

比較起從不襲擊人類的新墨西哥狼王羅伯的傳奇一生,庫多的下場就顯得悲情殘酷,兇猛狡猾的狼王魅力便在於它的邪惡。

「我小時候常叫我祖父庫多爺爺,還曾經當著他的面直呼這個名稱,不過他卻以為這是那個外國企業家的名稱。」伸彥的嘴唇扭曲,聲音也跟著顫抖。

「我爺爺與我父親之間的爭執相當有名,想必相馬先生你也知道,結果,父親不僅是被廢嫡,還在祖父的策動下離開大學,一切就業管道也遭到封殺,同時又受到母親親族的排斥,最後終於被社會壓力活埋……」

無言以對的邦生繼續保持緘默。

「我父親是活活被祖父殺死的,對於背叛者,祖父絕對不留情,正因為他對兒子的期望之深,所以他的失望與憤怒才會那麼激烈吧。」

「他累了」邦生感覺得到。要不然他怎麼可能對著一個只見過兩、三次面的小人物作出這麼赤裸裸的告白,希望他以後不要為此後悔。

這時候有幾名遊客認出伸彥,立刻湧上前來。在這十名中年男女當中,邦生曾見過其中幾位,這是一群會走路的頭銜。很明顯的,他們打算來個集體批鬥大會,個個激動得面紅耳赤,口不擇言。

「東堂先生,我今天下午必須到千歲搭飛機,趕在傍晚參加東京的會議,現在卻被關在這裡不能出去,你要我怎麼交待啊?」

「我也是要在六點半趕到六本木的舞台!結果現在被困在這裡,你一定要負起責任!」

這些人目前所能做的就是把罪過全歸咎到烏拉爾休閑都市經營者的身上,如果沒有了行動上的自由,全日本最大的山嶽休閑都市也只不過是一個乾淨的白色監牢罷了。

此外,還有許多心理方面的因素,最主要的就是恐懼感。由於狼群的包圍而無法踏出門外一步,要驅除這種恐懼情緒的最好方式,就是明亮與熱鬧的環境,這是人類自石器時代以來就學得的生活智慧;而且他們也想強調自己是某個場合的重要人物,這種心態可能比所謂自我表現的慾望來的更加複雜也說不定。

伸彥畢恭畢敬地抵擋對方的攻擊,反覆地跟對方道歉與說明。他表示北海道警局的救援部隊很快就會趕到,在此之前請多忍耐一些,本休閑都市將免費提供酒類供各位享用。好不容易眾人才七嘴八舌地離開,而從頭到尾站在一旁的邦生也感觸良多地嘆了一口氣。

「當個老闆還真辛苦。」

「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這裡的每個客人在各行各業都擁有相當的地位與立場,要是真的被困在這裡回不去的話,那的確很傷腦筋。」

伸彥淺笑著,雖然已經精疲力竭,但內心仍然不服輸。

「所有人都想回去,相馬先生你也不例外吧。」

「我運氣比較好,不必擔心被炒魷魚,也不必面對嘮叨的頂頭上司,所以倒不怎麼急著回去。」

邦生又把前幾天的老笑話搬出來,而第一次聽到的伸彥感嘆之深不下於白根有希子。

「啊,原來如此,自己做自己的老闆,這大概就是人生最大幸福了。」

伸彥的視線往天花板瞄了一下,內心浮現著住在總統套房的叔父。

邦生目送伸彥走回總經理室後,自己也轉身走向大廳正中央。

身為無名作家之女的相馬葉月小姐正坐在沙發上,觀察著六神無主的大人們。邦生在葉月身旁坐下,順手摸著她的短髮,她則朝著父親微微一笑。

「飯店的料理雖然好吃,但連續吃下來也會覺得好膩哦,真想自己動手煮點東西吃。」

在這種緊要關頭下還能閑話家常。

葉月是個愛操心的小孩,她比較喜歡親自為父親做早餐、洗襯衫,做一道下酒菜給父親喝啤酒時享用。

葉月的寶貝就是已經死去的母親留下來的是食譜記事本,她的拿手料理是咖喱蛋包飯。葉月以母親的筆記為準,不斷地嘗試各種菜式,其中還有小狐飯,其實說穿了就是竹筒飯,但最大的特徵,便是裡頭放了許多油豆腐。

經過種種努力與研究,葉月認為自己已經完全繼承母親家庭主婦的衣缽,因此她最高興的一件事就是聽到父親說:「我最愛吃葉月做的菜。」

冬天,葉月經常在毛衣外披上奶奶親手做的長披肩,到超級市場買東西,她早就是店員眼中的熟面孔,他們總會告訴她明天會有什麼特價品。買完東西之後,她常常會經過那個門前擺滿了黃揚木盆栽,以及有一隻看門狗的人家。

「嗨,你好嗎?蓬蓬。」

小狗殷勤地搖著尾巴,這隻布拉德漢登大有個誇張的名字叫做「大篷車」,這是飼主的興趣,跟當事「犬」無關。儘管飼主餐餐給它一罐售價高達四千圓的狗食,但小狗還是對葉月偷偷送給它的炸肉菜餅吃得津津有味。

「不要忘了炸肉菜餅的恩惠哦,當我跟爸爸有危險時,你一定要來救我們,懂嗎?」

本名為「大篷車」的小狗誠懇地「汪」了一聲,以回應少女的心愿。

如果現在這隻小名「蓬蓬」的小狗在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