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斷影之卷

白霧愈來愈深,李績一行人就這樣在迷霧中摸索著前進,那種感覺就像有無數的大小白蛇盤踞在一旁監視著他們似的。

「圓仁大師當時的情況,大概也是這樣吧。」

李延樞抱怨地說。圓仁法師留下來的紀錄中關未對絞纈城的位置詳細描述,但儘管如此,要不是因為有這份紀錄,朝廷根本不會知道絞纈城的存在。所以圓仁的功勞不可說不大。

「不知道那位圓仁法師現在怎麼啦?是不是已經平安地回到日本了?」

辛讜有點懷念地說。畢竟圓仁不可能再到中國來,辛讜也不可能去日本,兩人這輩子很難再有機會見面的。

不過辛讜並沒有讓惆悵的情緒延誤正事。他們帶著王式留下來的地圖,溯河而上。以路程推算,大概還要花好一陣子才會到達。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他們正一步步地朝敵人的大本營前進,這表示未來將會遭遇更大的危險。絞纈城的人可能埋伏在隱密處,伺機展開偷襲。途中,偶而傳出的尖銳叫聲還是會引起大伙兒的緊張,後來發現那些都只是猿猴和鳥禽的嚎叫。

「前面的路,馬已經上不去了,我們下來用走的吧。」

大家遵照李績的指示下了馬。矗立在他們眼前的是斜度陡峭的山道,而且小徑幾乎已經被白霧所淹沒。附近找不到可以拴馬的樹,不過倒是有很多奇形怪狀的岩石。他們將四匹馬留在原地,只帶了徐珍的驢子同行,並且把食用的糧食和飲水放在他的背上。驢子雖然不高興,不過大概是梨花蜜的犒賞太誘人了,所以它還是乖乖地跟著繼續往前進。也不知道是否路面過於崎嶇難行,驢子沒走多久便停了下來,不管徐珍和李延樞怎麼使勁去拉,它就是不肯再走。當李績正打算伸手去幫忙時,濃霧突然散開,視野也為之一亮。不過眼前的景象倒是讓他們摸了把冷汗,因為他們就站在懸崖的上方。河谷的對面可以看見石牆,從長度看來,簡直就跟一個縣城的規模差不多。牆的另一邊還露出塔尖和閣樓的屋瓦。

「那就是絞纈城嗎?」

綠雲顫抖著聲音說。與其說是害怕,倒不如說是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李績和辛讜他們也一樣,不發一語地凝視對面的建築。霧漸漸散開,已經傾斜的夕陽映照著城的側面。那雄偉的規模,彷彿是在誇耀似的傲然矗立在李績他們面前。李延樞巡視四周是否有可通過的橋,但是毫無所獲。

「從規模看來,可不是五年十年可以蓋得起來的。」

其他人贊成辛讜的看法。從呈紫色的尖塔和灰褐色的牆垣來判斷,絞纈城應該是年代久遠的建築,可能是利用古代的城廊加以改建而成的。不過即使如此,也得花上好幾年的時間才能完成。從建築式樣的紊亂,就可以知道它的工程可能橫跨了幾個世代。

當初圓仁是在黃昏的時候才到絞纈城,而且又趁夜摸黑逃走,所以無法知道建築物的顏色。雖然李績他們抵達的時間比較早,不過天色已經逐漸黯淡,城堡的顏色也轉為深紫,蝙蝠也開始出來活動,遠遠看去,就像是在空中盤旋的小黑點。

蝙蝠在中國傳統信仰里,帶有「吉祥」的象徵,因為「蝠」和「福」同音。但是這時候看起來,卻像是在血海里游泳的黑影,令人聯想到不祥之兆。

雖然找不到了絞纈城的所在,但是對於是要利用夜間潛入絞纈城,還是等待天亮再行動,大家的看法莫衷一是。經過一番討論,還是無法得到滿意的結果。

「這裡的地形險峻,晚上行動的話太危險。」

「問題是,白天容易被衛兵發現,還是晚上潛入比較安全。」

儘管彼此意見相左,無法取得共識。不過他們都很清楚,這次的行動本來就是極高的風險,而且在這個地方紮營休息,很可能會遭到絞纈城的襲擊。最後,大家總算一致贊成,趁天色完全變黑之前潛入城內。

李績突然想起王式在他們臨行前所說的那些話。他說這一帶的行政雖然是屬於河東道的管轄範圍,但是因為地處黃河之南,地點又偏僻,長期以來一直不受到法令的約束。另外,以長安為中心的京畿道、還有以洛陽為中心的都畿道、以及南方的山南東道之間的界線過於錯綜複雜。換句話說,這個地方正是所謂的三不管地帶。這也是為什麼絞纈城可以長期蟠踞在此,地行邪惡陰謀的原因。

時值陰曆十月、正是初冬的季節,太陽下山的速度比平常快了許多。

李績他們沿著峽谷的地形,加快腳步往前推進。這條峽谷像是包圍著絞纈城的護城河一般。根據圓仁的紀錄,以絞纈城周邊的地形,即使是派遣大軍前來,恐怕也很難攻陷。同一個時間,王式也率領兩百名的回紇部隊繞到峽谷的另一邊。要找到另一條通往絞纈城的路並不容易,而且就算找到了,該用什麼方式和李績他們取得聯絡?如何民開裡應外合?這些都是很大的問題。

李績等人走了一段路程之後便停了下來,只有那頭驢子自顧自地繼續走。

「喂、驢老弟,你要去哪?」

辛讜這麼叫它,聲音裡帶著些許的期待。因為辛讜知道這頭驢子並不是普通的笨驢子。不過它肯不肯合作,完全得視當天的心情而定。此外,這驢子總是對人類擺出一副不屑一顧的姿態,對主人的照顧也絲毫沒有感激之心。所以,對它的期望截止大,往往失望也越大。但是,眼前既然沒別的選擇,大家也只好跟著驢子走。沒過多久,驢子突然信下來回頭看著大家。

「喔,前面的路好窄啊。」

前方峽谷突然變窄,兩岸的岩壁非常接近,大約只有四丈左右,雖然無法直接跳過去,不過只要用點腦筋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天色越來截止暗,他們還是苦思不出結果。徐珍摸摸一臉困惑表情的驢子的頭,突然這麼提議:

「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了!我們在箭上綁一條繩子,射到對岸的岩壁,然後利用繩子過去!」

「你說得倒簡單。」

李績皺著眉。以技術來說,這點小事的確難不倒李績,問題是,射到對面的弓箭如何支撐人體的重量?萬一,途中弓箭斷制或是鬆脫,那麼正在橫渡的那個人一定會掉進河谷里摔得粉身碎骨。

「這個辦法太危險了。」

綠雲也贊成李績的看法,但是徐珍有自信地拍著胸脯說:

「我第一個過去就行啦!因為我的體重比較輕,你們把繩子子綁在我身上,等我到了對岸之後,再把兩條繩子繞在岩石上,這樣你們就可以渡河啦。」

大人們互相看了彼此,以目前的情況也只有這個方法。他們卸下驢背上的行李,從裡面拿出弓箭和粗繩,然後把繩子系在箭的一端,另一端則綁在這邊的岩石上。李績拿著弓,在夕陽最後一道光線消失之前,朝對岸射了出去。飛箭越過了峽谷,插在對岸的土壁上,卡在岩石和岩石的狹縫中。一旁看的人莫不驚嘆李績的身手。李績大大地呼了一口氣,說:

「下次可能無法射得這麼准了,接焉為就看徐珍的了。」

「看我的吧。」

徐珍一面回答,一面把另一條繩子纏在自己腰上。繩子繫緊之後,便毫不猶豫地抓著強子滑了出去。而綁在徐珍身上的那條強子的另一端,則是由辛讜牢牢抓著。在橫渡的過程中,徐珍順利抵達對岸之後,很快地解開腰上的繩子,然後連同原來的繩子一起綁在岩石上。

「徐珍!幹得好!」

辛讜原本想大聲的歡呼,不過及時打住了,因為很可能會被絞纈城的人聽到。

接著準備橫渡的人是李績。如果峽谷下方是陸地,那麼就算身外上千尺的高度,李績的眉頭也不皺一下。但是現在,他的人懸空三十丈高,腳下又是湍急的激流,即使在如此昏暗光線中,還可以看到水流濺起的白色水花。李績壓抑住內心的恐懼,眼睛絲毫不敢往下看,經過一番折騰總算安全地過了河。接下來是宗綠雲,她的身手比李績輕巧得多,不一會兒功夫便抵達對岸,腳步輕盈地跳上岩棚。

花最多時間的人要算是李延樞。為了安全起見,他在腰上纏了另一條繩子,繩頭另一端打成一個小圈,套在另外兩條繩子上。他閉上眼睛,小心翼翼地前進,過程中嘴裡還不斷念著各方神明的佛號。最後一個人是辛讜,他先把樟棍綁在身上,然後用他那雙孔武有力的手臂抓住繩子,把自己盪了過去。辛讜的力氣雖大,但由於身材壯碩,以至於一路上繩子晃蕩得相當厲害,站在對岸的夥伴們看得心裡直冒冷汗。當辛讜的腳觸到岸邊時,李績和李延樞趕緊伸手將他拉了上來。

就這樣,五個人總算平安地渡過峽谷,來到絞纈城的這岸。

「那,驢子怎麼辦?」

徐珍這麼問。在這種情況下,就算那頭驢子有再大的本事,也無法用前腳抓住繩子過河,所以只好暫時先讓它留在對岸。

「你在那邊等著!等我回來之後,再給你梨花蜜吃喔!」

也不知道那頭驢子是否聽懂了徐珍的話,它用鼻子發出嘶嘶的鼻息後,便離開岩棚,選一處較柔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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