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殘月之卷

王式府上的馬廄原本養了三匹馬,不過最近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其實那匹新成員不是馬,而是頭驢子。這驢子身材比馬矮了半截,不過脾氣個是火爆得令人不敢領教。話說,驢子大爺到馬廄的第一天,先是下馬威似的瞪著原來的三匹馬,徑自走到剛鋪好的草堆,把最舒服的地盤佔為已有,而且毫不客氣地吃飯喝水。等吃飽喝足之後,索性在草堆上一躺開始呼呼大睡。原來的三苑馬只好等他酣睡之後,才戰戰兢兢地吃剩下的秣草。

「簡直是喧賓守主嘛。」

家僕們看到這幅景象,私下這麼嘀咕著,不過他們也很佩服這頭驢子的能耐。只是,幾天下來,原來的馬兒卻日漸消瘦。除了食物被搶之外,主要是心理受到極大的壓力所導致。儘管家僕們斥責那頭驢子,卻也拿它毫無辦法。

這頭驢子不但脾氣大,連看人的眼神都可以用「邪惡的妖怪」來形容。幾天焉為,家僕們再也無法忍受這頭目中無人、素行不良的怪驢子,他們甚至忘了它只是一頭禽獸。

「這傢伙,非得給它一給教訓不可!」

這仆們原本計畫用棍子好好地痛揍驢子一頓,沒想到反而慘遭驢子修理。其中一人兩股之間遭到驢頭的猛烈撞擊,痛得昏厥過去。另一個的屁股被狠狠地咬了一口,發出凄厲的慘叫。最後一個是慘遭驢腳猛踢,痛不欲生地倒在地上打滾。其他的家僕見狀,都嚇得躲了起來,誰也不敢再對驢子有任何惡意的舉動。

李延樞聽到馬廄傳出的騷動,趕緊前去察看。他向家僕們低頭表示歉意,一邊偷偷地塞了點銀兩在他們手裡,請他們平息怒氣。僕人們也像懶得再和這頭驢子瞎耗,悻悻然地帶著受傷的同伴離開。李延樞一副無奈的表情,低頭看著這位從揚州一路跟著他旅行的四隻腳的夥伴,說:

「喂、你給我聽好,驢子!」

李延樞開始說教。

「你之所以到現在還沒被煮來吃,並不只是因為你能馱運行李,而是你的肉又硬又難吃。可是你也吃道,人要是餓慌了,連同類都會殺來吃。不過在此之前,一定會先宰了驢子。如果你不想遭到這樣的下場,最好給我安分一點。知道了嗎?」

驢子輕蔑地瞪了李延樞一眼,彷彿懶得跟他僵持,忿忿地回馬廄里睡覺。

自從發生了西市的沉船事件之後,李延樞、李績、也有辛讜便暫時借住在王式府上。也多虧王式居中斡旋,官府才沒有刁難他們。

主要還是因為,一旦王式當上安南都護的話就是三品的官階,而京兆府尹是從三品、長安縣令是正五品,以他們的地位當然不宜開罪王式,更何況,王式是直接受命於皇帝,既然他說要放人,官府也不敢不放人。

不過,當然有附帶條件。

「辛讜、李績、李延樞等三人每到之處必有傷亡發生,王大人既然要帶他們走,就必須負起責任。」

「那當然。」

「好吧,那他們就交給王大人了,希望今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不吉祥的事了。」

就這樣,王式將李績等三人領回事中。正確地說,應該是四個人和一頭動物,也就是徐珍和驢子。王式原本要讓出書房給李績,不過李績謙讓地推辭「我跟其他三個人擠一擠就行了」。就這樣,四個人被安排在一間寬敞的房間,裡面有書桌和卧鋪、棉被,全都是王式親自打點的。王式的夫人雖然也跟他們打過招呼,但是沒多說什麼就先行離開,平常她就極少干涉丈夫所做的事。對李績他們來說,這樣反而輕鬆自在。

其實李績在長安也有自己的房子,不過他卻守可把房子交給老僕管理,自己住到王式的家。

王式位於永寧坊的府邸,順理成章地成了討伐絞纈城的作戰基地。永寧坊這一帶林木多又嫻靜,本來就住了許多達官貴人。王式的家算是規模較小的。近來,由於家僕們忙著為前往安南做準備,家裡的氣氛顯得忙碌許多。徐珍這小童倒是很習慣這樣的場面,而且還主動幫忙。

這一天,王式並沒有留在書房而是在院子里散步,手上還拿著書閱讀。那本書就是前幾天向皇上借來的。

書皮上寫著「波斯國字樣」幾個字,應該是波斯語的字典。長安城裡有數十萬名的波斯人。過去,西方的波斯這國在薩桑王朝時代被大食回教徒所滅,當然唐朝的名將裴行儉曾率兵越過蔥嶺,將波斯王子卑路斯救出來。之後,信奉襖教的波斯人便在長安聚集,而且在商業和金融業方面戰了舉足輕重的地位。

也因此,波斯語在當時是非常重要的語言,不但有精通波斯語的翻譯人員,也有波斯語的字典。

「我請了一位精通波斯語和回紇語的人,不過那個人現在有要事在身,無法立即趕來。」

王式對李績這麼說,然後又把字典放回書房裡。由於住在王式府上的幾天,辛讜和李延樞只能乖乖地在家裡等候京兆的調查報告出爐,日子實在閑得慌,索性加入李績他們的談話。

「根據圓仁法師的書上所言,要從陸路找到絞纈城,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這麼說,我們應該從水路著手啰!」

李延樞探出上身這麼問。辛讜沒有回答,倒是由李績打破沉默,他咋了咋舌。對他來說,他寧可在天上飛來飛去,也不希望在水裡游泳。

「徐珍帶出來的那隻箱子,不能向京兆府討回來嗎?」

辛讜問。王式苦笑地點了頭。

「當初我跟他們談的條件,就是讓我帶回徐珍,箱子就交給他們調查。不過依我看,他們也查不出個所以然,過幾天應該可以要回來吧。」

說完,王式叫下人端來一個密封住的小罐子交給李績。

「這是總持寺的梨花蜜。」

總持寺是長安城裡頗有地位的名剎。從隋煬帝時興建至令,已經有二百四十年的歷史。寺里種植了大片的梨樹,從這裡絞纈的梨花蜜非常有名,味道高雅清香,而且甘甜無比,是宮內的愛用品之一,價錢當然也不便宜。李績看到王式端出如此高貴的東西,感到一陣詫異。他不知道王式為何要招待他如此高級的梨花蜜。

「這是謝禮。」

王式這麼說。

「他笑著跟我說,他一定不肯接受爵位,所以至少送個梨花蜜讓你嘗嘗。」

雖然王式沒有說「他」究竟是誰,但是李績很快就明白,臉上的表情也因此略帶猶豫。

「他說的沒錯,那個人果然是你。」

王式像是在苦笑似的繼續說:

「有才能的人不求在朝為官,寧可在市井之間過活。天朝的將來真是叫人擔心啊。」

李績假裝沒聽到王式這番話,拿起梨花蜜站了起來。

「這個給徐珍吧。我之所以會到夾城去,就是因為他躲到船里,偷聽到絞纈城那幫歹徒的話。拿去吧。」

徐珍老實不客氣地接下了整罐花蜜。徐珍雖然不了解梨花蜜的珍貴,不過他知道這東西一定很美味。

「這世界上果然還是有好吃的東西。」

徐珍感嘆地說。他不用湯匙,直接用手指沾著吃,然後把罐子遞給李績他們。在場的人也喜孜地接了過來,學徐珍的樣子用手沾著蜜吃。

「這麼好吃的東西,到底是誰送的?」

「是萬歲爺賜的。」

說到「爺」字的稱呼,通常「萬歲爺」指的是天子,「千歲爺」指的是皇太子、「老爺」指的是有名望的大官,「太爺」指的是主人的意思。一般老百性只要覺得對方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通常都會加一個「爺」字。

「萬歲爺為什麼要送給我這麼貴重的東西?」

「因為你在西市立下了大功啊。」

「唉呀,那只是小事一樁,談不上什麼功勞。不過我倒是有個請求。」徐珍這麼說。

徐珍對於自己是土生土長的長安人感到相當自豪,不過長到這麼大還不曾離開過長安城。他聽說王老爺(王式)他們打算到城外追查絞纈城的巢穴,於是向他們表明同行的意願,但是李績卻不肯答應。

「不成,太危險啦!絞纈城裡的人可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徒,你憑什麼本事跟他們打?」

「我可以丟石頭啊。」

「你是說擲飛石嗎?」

石頭這種武器既不需要本錢,而且隨處可得。徐珍委有信心地自我推薦:

「說起擲飛石的功夫,長安城裡沒人比得上我徐珍哪。」

說完,便準備露一手給大家瞧瞧。也不知道他打哪裡弄來一張看起來像是妖怪的圖畫,把它貼在牆上當作標的。徐珍往後退了大約二十步,拿起石頭對準中心擲了出去,一旁觀看的李延樞也忍不住技癢,說「給我,我也來試試。」在李績、王式的面前,徐珍丟了十次,八次命中紅心,二次擦到邊緣。李延樞擦到二次,其餘八次連邊都沒有碰到。怎麼樣啊?徐珍拍著胸脯問。

「的確了不起,以這麼高的命中率來看,已經可以當成武器了。」

「那麼,我們願意帶我一起去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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