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開靜靜的坐在那裡,眼睛裡帶著種無法描敘的表情,彷彿是憐憫,又彷彿突然覺得很寂寞。
殺人!並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窗外卻突然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是上官小仙的笑聲。
「好快的刀。」
笑聲還在窗外,她的人卻已從門外掠進來,輕盈得就像是只輕盈的燕子。
葉開還是靜靜的坐在那裡,甚至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現在她無論在什麼時候出現,葉開都已不會覺得驚異。
上官小仙拍著手笑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我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麼快的刀。」
葉開突然冷笑,道:「你還想再看看。」
上官小仙道:「我不想,我也知道你不會殺我的,用這種刀來殺一個孤苦伶仃的女孩子,小李探花知道了,一定會很生氣。」她嬌笑著,又道:「何況,你本該感激我才是,若不是我昨天叫華子清留下那兩包葯,你今天也未必能殺了他的。」
葉開不能否認。
上官小仙嫣然道:「可是我也很感激你,你總算已為我殺了一個人了。」
這句話就像是條鞭子,一鞭子抽在葉開臉上。
明知要被人利用,還是被人利用了,這的確不是件好受的事。
葉開冷冷道:「我既已殺了一個人,就還能殺第二個。」
上官小仙道:「我相信。」
葉開道:「所以你最好趕快走。」
上官小仙道:「你又要趕我走。」
葉開道:「是!」
上官小仙輕輕嘆息道:「我長得難道比那女道士難看?我難道就不能像她一樣的侍候你?」
床頭的几上,已擺著套洗得乾乾淨淨,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
這當然也是崔玉真替他準備的。
可是她的人呢?
丁靈琳的人呢?
葉開拿起了衣服,他已沒法子再躺下去。
上官小仙道:「你要走了?到哪裡去?」
葉開不開口。
上官小仙道:「是不是要去找那女道士?」
葉開還是不開口。
上官小仙悠然道:「你若是去找她,我勸你不如躺下去養養神,因為你一定找不到她的。」
葉開想開口,又閉住。
他已很了解上官小仙,她若不想說的事,沒有人能問得出來,她若想說,就根本不必問。
上官小仙道:「你若想去找丁靈琳,還不如在這裡陪我談談心,因為你就算找到了他,也只有覺得更難受。」
葉開不聽。
上官小仙道:「也許你現在還能找到一個人。」
葉開已在穿靴。
上官小仙道:「現在你惟一可以找到的人就是韓貞,而且一找就可以找到,你知道不知道為什麼。」
葉開不問。
上官小仙道:「因為他已躺在棺材裡,連動都不會動了。」
葉開霍然站起來,目光火炬般瞪著她。
上官小仙笑了笑,道:「你明知道他不是我殺的,瞪著我幹什麼?你若想替他報仇就該先找出他的仇人來。」
她淡淡的接著道:「可是我勸你不要去,你現在惟一應該做的事,就是躺下去好好睡一覺。」
葉開沒有聽她說完這句話,人已沖了出去。
棺已蓋,卻還沒有上釘;薄薄的棺材,短短的人生。
韓貞的臉,看來彷彿還在沉睡,他本是在沉睡中死的。
「我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無救了,只好先買口棺材,暫時將他收殮,但我們卻連他姓什麼都不知道,只希望他還有親戚朋友來收他的屍。」
這客棧的掌柜,倒不是個刻薄的人。
棺材雖薄,至少總比草席強。
「謝謝你。」
葉開真的很感激,但卻更內疚,悔恨。若不是為了他,韓貞就不會受傷。若不是他的疏忽大意,韓貞的傷本可治好的。可是現在韓貞已死了,他卻還活著。
「他怎麼死的?」
「是被一柄劍釘死在床上的。」
「劍呢?」
「劍還在。」
劍在燈下閃著光。
是一柄形式很古雅的長劍,精鋼百鍊,非常鋒利,劍背上帶著松紋。
血跡已洗去,用黃布包著。
「我們店裡的兩個夥計,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將這柄劍拔出來。」
掌柜的在討好,邀功。
他雖然並不是刻薄的人,但有希望能得到點好處,得到些補償時,他也不想錯過。
葉開卻好像聽不懂這意思。
他心裡在思索著別的事:
「這一劍莫非是從窗外擲人,刺入了韓貞的胸,再釘在床上的?」
「這一擲之力實在不小。」
掌柜的又道:「跟大爺你一起來住店的那位姑娘,前天晚上也回來過一次,她好像也病了,是被那位擊敗了南宮遠的郭大俠抱回來的。」
「他們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他們只出現了一下子。」
一個夥計補充著道:「那天晚上是我當值,我剛進了院子,就看見屋裡有道光芒一閃,就像是閃電一樣。」
「等我趕過去時,大爺你的這位朋友已被釘死在床上。」
「然後郭大俠就抱著那位姑娘回來了,郭大俠和南宮遠比劍時,我也抽空去看了,所以我認得他。」
「等我去報告了掌柜,再回去看時,郭大俠和那位姑娘又不見了。」
葉開猜的不錯。
這一劍果然是從窗外擲進去的,所以這店伙才會看見那閃電般的劍光。
等這兇手想取回他的兇器時,郭定已回來。
他是乘崔玉真已將葉開帶走後,郭定還沒有帶丁靈琳回來前,在那片刻間下手的。
那時間並不長,也許他根本沒時間來取回這柄劍,也許他急切間沒將劍拔出來,兩個夥計,費了很大的力,才將這柄劍拔出來的。
「郭定又將丁靈琳帶到哪裡去了。」
「他們為什麼不在這裡等?又沒有去找他?」
這些問題,葉開不願去想。現在他心裡只想著一件事——絕不能讓韓貞白死。
他心裡的歉疚悔恨,已經變為憤怒。
「這柄劍你能不能讓我帶走。」
「當然可以……」
葉開說走就走。
掌柜的急了:「大爺你難道不準備收你這位朋友的屍?」
「我會來的,明後天我一定來。」
葉開並不是不明白這掌柜的意思,只不過一個人囊空如洗,身無分文的時候,就只好裝裝傻了。
陽光燦爛。
十天來,今天是第一次看到如此燦爛的陽光。
街上的積雪已溶,泥濘滿路。
但街上的人卻還是很多,大家都想乘這難得的好天氣,出去走走。
「八方鏢局」的金字招牌,在陽光下看來,氣派更不凡。
一個穿著青布棉襖的老人,正在門前打掃著積雪和泥濘。
葉開大步走了過去。
他只要走得稍微快些,胸口的傷就會發疼,但他卻還是走得很快。肉體上的痛苦,他一點也不在乎。
他走進院子的時候,正有兩個人從前面的大廳里走出來。
一個是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衣著很華麗,相貌很威武,手裡捏著雙鐵膽,「叮叮噹噹」的響。
另一個年紀較輕,卻留著很整齊的小鬍子,白生生的臉,乾乾淨淨的手。
葉開迎過去。
他心情好的時候,本是個很有禮貌,很客氣的人,可是他現在心情並不好。
他連抱拳都沒有抱拳,就問道:「這裡的總鏢頭是誰?」
捏著鐵膽的中年人上上下下看了他兩眼,沉著臉道:「這裡的總鏢頭就是我。」
對一個如此無禮的人,他當然也不會太客氣。
「鐵膽鎮八方」戴高崗,並不是好惹的人。
「你又是什麼人?來找誰的?」
葉開道:「我就是來找你的。」
戴高崗道:「有何見教?」
葉開道:「有兩件事。」
戴高崗道:「你不妨先說一件。」
葉開道:「我要來借五百兩銀子,三天之內就還給你。」
戴高崗笑了,眼睛裡全無笑意,冷冷的盯著葉開的胸膛:「你受了傷。」
葉開的傷口又已崩裂,血漬已滲過衣裳。
戴高崗冷冷道:「你若不想再受一次傷,就最好趕快從你來的那條路滾回去。」
葉開凝視著他,徐徐道:「我久已聽說『鐵膽鎮八方』是個橫行霸道的人,看來果然沒有說錯。」
戴高崗冷笑。
葉開道:「我向你借五百兩銀子,你可以不借,又何必再要我受一次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