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渡河

沿著黃河南岸,梁紅玉和子溫向西前進著,目的地是開封。它本來是宋帝國的首都,繁華不可一時,也被稱為東京或是汴京,它的榮華在《東京夢華錄》中有很詳細的記載,比起唐代的長安有過之而無不及。

開封原本是個經濟都市,它正巧位於黃河和大運河的交接點,為水陸交通中樞,聚集著來自四面八方的人力和物資。西元九六一年,宋太祖趙匡胤建國時,選擇了這個經濟、交通中心為首都。

一百六十年後,當時的徽宗皇帝因玩厭了宮中的事物,而想到繁華的大街上看看熱鬧,當然,以天子的身份是不可能輕易出宮遊玩的,於是他找了大臣高俅商議。他想出了讓皇帝變裝的法子,把皇帝扮成了個上京趕考的書生,兩人就這樣溜出了宮中。高俅在《水滸傳》中是一個冷酷殘忍的惡人角色,但實際上他是沒有這種野心的。說他是奸臣未免太過,正確地說,他是個握有小小權力、又懂得明哲保身的人。

總之,徽宗還是來到了大街。寬廣的大道上充滿了嘈雜的人群,裡面有耍魔術者,也有講經者,當然也有演雜劇曲藝、皮影戲。鬥雞、舞刀弄劍的,還間雜著「抓賊!抓賊」的叫聲,看得徽宗不亦樂乎。

接著,他們來到了金線巷,這裡可說是好酒和好女色者的天堂。

三層樓的妓院一間接一間,充滿了美酒和脂粉的香氣,偶爾也能聽到女子的吟唱和伴奏的胡琴聲。徽宗在高俅的帶領下進了一間最豪華的妓院,直至三樓的個室中。

出來接待徽宗的,是開封的第一名妓李師師。她並不知道徽宗的真實身份,只當他是來參加科舉的考生,便隨口問:「官人出身何處?家業為何?姓名又為何?」

徽宗倒是沒有說謊,他說:

「喔,不是的!餘生於京師,家業代代均為天子!」

「哎呀!真是有趣的玩笑呀!」

「不,這是真的,余為趙八郎,繼承家業而為天子。」

徽宗自稱八郎,因為他是先帝的第八個兒子。聽了他的話之後,李師師皺皺眉頭,心想,這個人如果不是狂人就是騙子,所以就偷偷聯絡衙役,因為偽稱天子可是大罪。很快地,開封府廳派了兩百名兵士將妓院重重包圍,出外察看發生什麼事的高俅一看,馬上對兵士隊長大喝:

「你們這些人竟敢妨礙主上之樂,是為不忠之罪!」

看了高俅的臉後,兵士們立刻一鬨而散,李師師這時才知他是真的天子,趕忙謝罪。

徽宗笑著赦免了她,以後,他也對李師師長年寵愛有加。

這則故事看起來是個笑話,但卻透露了許多事情:像是徽宗的為人以及開封的奢華,這些都可看出當時社會的平和與安定。一名皇帝在沒有護衛的情況下能夠變裝在街上漫步,不管誰看了都會認為這是個太賓士世,而這太平也應該永久持續……

然而,金軍人侵造成宋的一度滅亡,也不過是十年後的事情,宋的平和與繁榮,就像是站在深淵邊緣一般,其滅亡之迅速,簡直可以垂直落下來形容……

黃河流域的春意尚淺,殘存的冬季勢力乘著冷風從西北殺來。

「哇!這片大地的天空居然是黃色的!」

子溫啞然地望著。雖然他腦中有「黃土」的知識,但畢竟是初次見識到。在宋的全盛時期,這兒的街道,左右都布滿了樹木的涼蔭,一片綠意,路面也相當整潔。而今,這塊經過戰亂的地方,原野,燒掉了!樹木,砍倒了!水路中充滿了屍體和泥濘,天地之間彷彿只有狂風,以及滾滾的黃塵。不過,梁紅玉卻似乎對這片貧瘠的土地仍充滿了愛憐。

「這把黃土染滿了歷史,沾滿了自黃帝以來,數億人的血汗、野心和勇氣。子溫,你爹年輕時也曾經通過此地喔!」

梁紅玉生於江南之地,從未到過北方;然而她的夫君卻是生於黃河上游,以馬為友在原野間賓士長大的。他在十八歲時成為正式官軍的一員,曾在二百步的距離之外一箭射下西夏的將軍,也曾一個人進人二千賊軍的根據地,說服其無條件投降……這個生於大陸西北的男兒,在轉戰萬里之後,最後死於中國的東南角。

生前,韓世忠從沒對梁紅玉說過「夫人不要多說話!」之類的話,不管任何事他都會跟她商量,徵詢她的意見,而名妓出身的梁紅玉居然能有此般的軍事知識,想來,也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紅玉如果生為男兒的話,大概就能成為樞密使了吧!」

「這個由你出任就好了!」

「我是不行的!我的學問不足,和岳鵬舉是不同的!」

鵬舉即是岳飛的字。岳飛算是很有學問的人,他甚至能夠以詩作為上奏文。

「那麼,鵬舉大人能成為樞密使嗎?」

「以他的才能和功績來說是綽綽有餘了!只不過,他樹敵太多。」

對於比自己年少的岳飛,韓世忠十分尊敬,只不過,這隻造成了岳飛更加自負而已。結果,韓世忠和張俊成了樞密使,而岳飛只是個樞密副使,這件事給了岳飛很大的刺激,而他對宮廷人事的不滿,也造成日後不幸的原因之一。

明天終於要決一死戰了!在會議解散之後,韓世忠對妻子說:

「今晚是月圓夜,我們兩人就散一下步吧!」

韓世忠本來可是個和風流兩字沾不上邊的男人,梁紅玉當然笑笑答應了。

兩人脫去甲胄後,便從軍船搭乘小舟上陸。月光下,韓世忠在登小丘的途中吟了一首詞:

萬里長江淘之不盡

心懷壯麗秋色

龍虎嘯風雲泣

千古之恨如何雪

對山河耿耿小沾襟

韓世忠以朗朗的聲音吟唱著,這可是叱吒百萬大軍的勇將之聲喝!

越過長江的暗流,可見點點的光球,這是對岸金軍軍船的密集燈火,此時韓世忠的心境,在《說岳通俗演義》中,是以「應如曾公、赤鱉構羹賦詩之心相似」來表現的。

「結果,我是說活下來的話,當然,即使是明日戰死我也沒有遺憾!因為,我所選的男人帶給我有意思的人生,再也沒有比在月下聽你這拙劣歌聲更幸福的事了!」

真要說遺憾的話,大概也只有子溫了!在黃天盪之戰時,年幼的子溫尚託付於保姆,若有個萬一,就不能看著他長大成人了。

「不要擔心!韓世忠和粱紅玉的兒子,即使是雙親都不在,也一定能活得很好的!說不定對孩子來說,雙親還是一種麻煩呢!」

說著,梁紅玉笑了,而一旁的子溫則是一臉認真,對他來說,母親的存在是很重要的一件事。

在距開封約二十里的地點,梁紅玉母子倆在一處酒肆前停下來休息及午餐,在叫了飯菜之後,一旁正在用餐的老人突然張著他的紅眼說:

「您的孩子看來似乎身體健康,可別被朝廷的差人看到了!」說完,老人隨即閉口,梁紅玉和子溫也迅速吃完結帳離開。

更近開封時,人馬的往來也逐漸增多,眼下可見不少人列隊等著受檢通關,也有不少載運著木材、石材的車輛,在通過之後帶起滾滾的沙塵。

「好像是在做大規模的工程,或是準備大規模的出兵吧!最怕的是兩者都有!」

不管是哪一種,都是權力者常做的事,他們要以此在萬人之前確認其權勢。

此時的金國正在不斷地徵召二十歲到五十歲的男子,一半用來打戰,一半則用來大興土木工程。至於二十歲以下的少年、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及婦女,則忙著籌措租稅,和武器的製造。每戶都需繳千錢的稅,以及十支的箭。

農家的牛也被徵用,有些用來運送軍需品,有些則是皮被用來製造皮革或箭筒,肉則被用於食用。這些都是無償地被徵收。馬也是一樣,為了戰爭,完顏亮從全國徵集了五十六萬匹馬。

「要說戰爭的話,遼已經被滅、與宋的和談成立,而西夏則為附屬,那又何來戰爭的對手呢了?」

金的官員和民眾充滿了不安,但又不能公然批判,只有互相低聲耳語。

「聽說金主是繼隋煬帝以來的暴君。」

子溫忽然想到高宗的話。的確,完顏亮和隋煬帝是有幾分相似。首先,是即帝位的道義問題。完顏亮是殺了他的堂兄熙宗而繼位的;隋煬帝則是用計將本為皇太子的兄長拉下。即位後又立刻將他殺害,甚至還逆殺卧病在床的父皇。

此外,隋煬帝和完顏亮都有好大喜功、浪費、性好女色、富有才能、充滿自信……等特點;另外,他們都是生於北方,但卻相當傾慕南方的人。完顏亮在即位後,即捨棄金建國以來的首都上京會寧府,而將首都遷至燕京(就是後世的北京)。

「雖然學得很像,但是隋與金的國力卻大不相同!」

煬帝即位時,隋可是歷史上相當富庶的國家之一。隋結束了南北朝的戰亂,和平滿布天下,國庫中也裝滿了財寶。即使煬帝在建設了大運河、廣建了數百座豪華的離宮、以數萬人的車隊數度出巡、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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