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海上朝廷

福州位於閩江這條相當大的河流左岸。雖然自古以來就是中國大陸東南部之著名港市,不過真正開始發展起來是唐代以後的事情了。在唐朝滅亡後的五代十國期間,群雄之一的王審以福州為首都,在此建立了閩國。

福州所在之福建路就是未來的福建省。雖然氣候溫暖、有著豐盛的水源及農作物,但是地形上山多平原少,感覺有點被其他的地方孤立。比起山路,人們更加積極地開發水路,在複雜的海岸線各處建立良港,並由此航向廣闊的外界。宋代,尤其是南宋時代,海岸沿線每隔三十里就設有一座燈塔,海外貿易所獲得之利益每年更是高達二百萬貫(一貫為銅錢千枚)。就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之下,福建里的幾個港市都極為繁榮。

不過,目前位於福州的朝廷似乎缺少了那麼一點活力。

沒有一個具有壓倒性權威及聲望的人能夠指揮朝廷,這就是位於福州之端宗政權的實際狀況。

皇帝年幼。皇太后亦無政治上的野心及慾望。左丞相陳宜中缺乏決斷力和人望。右丞相李庭芝遠在揚州。樞密副使·張世傑光是軍務就已忙碌不堪。文天祥之手中幾乎毫無實際許可權。為了不落人口實,他也不再前往行宮上朝。

說來真是諷刺,文天祥之名在敵軍方面反而更受重視。他在伯顏和呂文煥面前是多麼的威武凜然。在阿術面前又是多麼地昂然不屈。知道這一切的人全都在元軍陣營當中,宋人誰也不知。惟一對文天祥友善的家鉉翁又遠在大都。儘管元朝同意他的隱棲生活,但是卻不准他離開大都。換句話說,能夠為文天祥作證的人,半個都不在福州。

「文丞相為了從元軍的魔掌之下逃脫,不知歷盡多少艱辛困難。說起來就不得不令人辛酸流淚。他的極致熱誠,實在可為萬人之鑒。」

在杜滸等人的極力強調之下,有人大受感動,也有人心生反感。就算文天祥確實曾受過艱辛把,但是其他人不也是同樣地歷經千辛萬苦才到達此處?除此之外,還有許多放棄安樂生活來到福州,從此之後即將承受勞苦的人們,難道他們的志節就劣於文天祥嗎?

「總而言之,你想說的就是你們究竟是多麼地勞苦功高,不是嗎?」

在路邊布滿著濃密的亞熱帶樹木陰影的福州城裡,有個男子對著社滸如此說道。此人姓蘇名劉義,目前官拜將軍。

「又沒有人強迫你們這樣做,別再賣弄自己的勞苦了,可憐蟲。」

「你說什麼?自己還不是個什麼忙也幫不上的無能者。」

眼看兩人即將扭打在一起,劉洙連忙阻擋在二人之間,好不容易才挽回了局面,不至於鬧到不可收拾之地步。

蘇劉義這個人並未得到《宋史》立傳。雖然經歷不詳,但是卻以張世傑副將之身份一直堅持到最後。

不論是社滸還是蘇劉義,其實都是為了自己的上司而爭執不休,然而從周遭人的眼裡看來,理所當然地會將之解讀為「文天祥與張世傑之對立」。這樣的傳言難免會傳入文天祥和張世傑的耳中。只是兩人都不是那種會怒氣沖沖地罵道「那個傢伙真是不可原諒,一定要找他算賬」之小人,因此也從未積極地想解開誤會。

陸秀夫對於文天祥和張世傑之間的不融洽感到十分憂心。儘管有心排解,讓二人握手言和,奈何手邊迫切需要解決的事情太多,所以遲遲都沒有進行。

楊亮節在朝中的發言激增,同時也越來越見跋扈。楊亮節為皇太后楊氏之兄,官封駙馬都尉。這本來是個沒有實權,只是為了章顯外戚身份之官位,但是楊亮節卻自恃為端宗皇帝之舅舅,明目張胆地在宮廷里擴充勢力,並且相當專橫妄為。

「真是令人驚訝。到了這步田地居然還有外戚妄想在朝中專權。」

秀王趙興榫咋舌嘆道。這個人物從其稱號及姓氏就可知道是宋室皇族之一員。杭州臨安府的投降開城令他極為感慨,但是聽聞端宗於福州即位之後,他便隨即趕到。年紀輕輕地尚不滿三十,外表給人一種貴公子之印象。從那玉樹臨風的外表看來,實在令人難以想像他原來是個相當驍勇之武將。

據《宋史》之記載,這位貴公子具有強烈支持朝廷之皇族意識,並且經常至行宮參拜並提出意見。

「朝廷里若是有人專權獨裁,不但無法善用人才,就連能否採用正確意見都令人質疑。如此一來肯定會對國家的重建形成阻礙。目前首要之事就是解除楊附馬(駙馬都尉楊亮節)之權力,他只要好好地守在皇上身邊就行了。」

秀王如此地直言不諱,自然令楊亮節極為不悅,於是便刻意地讓秀王與宮廷疏遠,甚至遠用計策欲將秀王趕出福州。察覺到此事的秀王,只得積極地為出征做著準備。他並對左丞相陳宜中說道:

「我雖然才疏學淺,對於國家體制不事非常清楚,但是左丞相的地位應該不至於在駙馬都尉之一下才對呀。為什麼你不能負起責任,制止對戚干政呢?」

「皇太后對楊駙馬相當信賴,毫無理由會將他排除在外。」

「手足之間的信賴是理所當然的。但是關係到國政或是軍事的話,就得另當別論了。」

「這是當然!」除此之外除宜中不知如何回答。

這段時間,杜滸奉朝廷之命敘任司農卿一職。這原本是負責農政的一個大臣位置,不過這個頭銜本身一點意義都沒有。杜滸實際的任務是在福州之北的地區集結兵士和糧食。為了執行這樣的任務,倘若身份是個無職無官的民間百姓,恐怕會非常不便,因此特賜予他司農卿之官銜。

「為了報答朝廷之恩與丞相之恩,此去我一定集結十萬大軍回來。請靜候佳音。」

在問候過文天祥之後,杜滸便從福州出發,沿著海岸線北上。這一次的分開對於文天祥和杜滸而言將是永遠的離別。

「福州並無自己容身之地。況且此地也沒有任何一件自己能夠做的事情。」

進入六月,文天祥有了如此覺悟。他命令劉洙與呂武秘密到福州的西方去進行調查。目的是為了找尋在脫離朝廷之後,能夠獨立採取軍事行動之根據地。文天祥之所以決意如此,或許是因為沒有機會接觸到端宗皇帝本人,培養出深厚感情,所以不管怎麼說,他都只能在理念上對著抽象的國家或是朝廷之存在盡忠而已。這一天,文天祥前往陳宜中之住處拜訪。

「據劉參政所言,左丞相在醫藥方面似乎造詣極深。」

劉參政也就是參知政事劉聲伯。陳宜中謙遜地回答道:

「慚愧慚愧,多少有些心得罷了!」

「不知可否麻煩丞相為我配一副葯。」

「你哪裡不舒服嗎?」

「不是的,我想求的是吃了之後有害之葯。」

文天祥面帶微笑地告知一臉疑惑的陳宜中。

「我打算在最近率領一軍前往西方。倘若不幸事與願違被敵軍打敗之時,我希望能夠用藥自殺了結性命。」

「這……」

陳宜中啞然了。文天祥的心情,此時的他瞬時之間完全明白。這個充滿著熱情與行動力的人物,無法繼續留在福州。

「萬一不幸戰敗的話該如何是好?我已經一度淪為元軍之俘虜了,絕對不願再次面對這樣的侮辱。」

「我明白了。我實在很不願意幫這樣的忙,不過還是把手邊的葯給你吧!」

陳宜中站了起來,伸手在藥箱中搜尋著。

「這葯叫做腦子,一口氣吞下去的話,幾乎不會感覺到痛苦,立刻就會死亡。」

「太感謝你了。」

「不過,宋瑞大人,可能的話請你盡量不要用到這個葯。你可是朝廷的重臣啊。如果因為一時衝動而做出危害自己之事,反而是朝廷的一大損失呀!」

「您這番話,我愧不敢當。」

文天祥簡短地予以回應,並且微笑著改變話題。

「左丞相既然身為名醫,那麼天下之病可不能不治好呀!」

文天祥的話中令人感受到一股率直的善意。陳宜中一陣惶恐,接著便以同樣率直的口吻回應對方之率直。

「這……這恐怕不是我能力所及之事業,我想還是交由比我更有能力之人才來完成比較好吧。我真希望能夠早出生個百年,活在太平盛世之中。那樣的話,我或許還能稍稍對朝廷有所貢獻吧。」

文天祥沉默地凝視著陳宜中。像文天祥這般積極尋求實現抱負機會的人,陳宜中的話聽起來肯定是充滿了懦弱與無能。然而文天祥卻什麼話都沒說。倘若時間回到他尚在臨安府的當時,他或許會言辭鋒利地指責陳宜中的錯誤想法吧。不過,之前經歷了充滿辛苦艱難的百日逃亡之行,似乎教會了文天祥這位大秀才如何去包容人性弱點。不久之後,文天祥向陳宜中告辭離去。

趙時賞也是宗室的一份子,字宗白。原本在宣州地方擔任知事,在元軍進犯之際亦曾指揮過義勇軍奮戰抵抗。後來被朝廷任命為軍器太監,這個職務算是兵器製造局之首長。不過在很短的時間裡,當二王在劉師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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