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天祥究竟是何居心?竟然在臨安府里集結了兩萬名之義軍。」
這樣究究私語漸漸地在宮廷內外蔓延開來。
其實文天祥什麼居心也沒有,不過是單純地回應朝廷之詔命,才會募集了這麼一批保衛國家的義勇軍,而且還投入了自己的家產。毫無半點私心的正義之舉,在自私執著的凡人眼中看來,「肯定是有所圖謀吧!」竟成了這般的局面。
「難不成他打算以二萬之私軍做為後盾,企圖支配臨安府嗎?」
「若是他和元軍密謀串通該如何是好?二萬名義軍同時起而作亂,臨安府可是片刻都無法抵擋的呀!」
金應將官職為承信卿,簡單地說,就是文天祥之秘書官。雖然身為文天祥的部下,但他同時也是個最值得信賴的友人。此人擁有實務才能,於輔佐文天祥之事務極為稱職。對於一味朝想而急進之文天祥,時而加以叱阻,時而給予安慰。
「氣憤是氣憤,但總不可能四處一一加以反駁吧!」
文天祥無奈地回答金應。在陳宜中等人眼裡看來,文天祥似乎一點都不煩惱也不覺得困擾,但是文天祥畢竟是個凡人,他還是會感到氣憤、感到悲哀。只不過,和陳宜中不同的是,不論遭受如何的誹謗,文天祥都會堅持著自己信仰之道路,絕不會踏錯了腳步。
「還有另一個傳言,就是大人很可能會被派往蘇州鎮守。」
「蘇州啊!只需三四天的路程就可以抵達了。我正期待能和敵軍打上一仗呢!」
「那麼,大人是不打算回絕了嗎?」
「這句話問得太奇怪了。你倒說說看,我回絕之理由何在。首先,為人臣者豈能拒絕皇上之詔命?」
他們是要逐你出臨安府呀!這句話,金應實在說不出口,只能暗自在心中為上司之正直而感到不平。話題一轉。
「外面有個人求見大人。」
「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雖屬遊俠之輩,但是看起來極為勇猛,他自稱是張順再世。」
「嗯,這樣的人絕對值得一見。」
張順這號人物,原本是大宋義勇軍之指揮官。過去他為了拯救被元軍重重包圍之襄陽,而策動上百艘船隻進行夜襲,不料被敵軍發現,因而戰死於全軍動員的元軍攻擊之下。不可思議的是,據說他的遺體在河川上游被發現時,雖然身中四槍六箭,但是表情卻仍與活著之時無異。
《水滸傳》的人物之中,亦有一位名為張順之水軍頭目,在敵軍的槍林箭雨之中落水,最終壯烈戰死。這個書中角色,顯然是以實際上存在之張順為原型而塑出來之人物。
中華帝國在歷朝歷代,於敵世之中果敢奮起挺身救朝廷、守護民眾的,幾乎都是義勇之軍而非官兵。唐代的大叛亂——安史之亂以及龐勛之亂皆是如此。另外,當宋朝被金兵追趕逃向長江以南之時,取代只知狼狽逃竄的官兵而在前線奮勇抗敵的,亦是義勇軍們。
其實義軍之數量,不單單只有文天祥所募集的兩萬名而已。在同一個時期里,還有另一名勤王之志不下於文天祥,並集結了四千名義軍之男子。
此人姓杜,名滸,字貴卿。雖屬遊俠之輩,但原系出名門,宗族之中甚至曾經出過宰相。這位杜滸就是自稱張順再世,金應即將為文天祥所引見之人。
實際狀況雖然不詳,但是據說在這年的秋天,文天祥和杜滸會面暢談之後,兩人對於彼此之境遇都銘感五內,因而結成了莫逆之交。
對於文天祥的愛慕與崇敬,從此改變了杜滸的一生。他的傳記被收錄了《宋史·卷四百五十四·忠義傳九》之中。像杜滸一樣原來並非官吏之民間百姓,之所以能夠被記載於《忠義傳》之中,原因就在於他們皆因朝廷犧牲了生命。
這個時期的臨安府里,雖然存在著好幾位得到正史記載之人物,但是彼此在行動或言論方面不但無法相互協調,甚至還有反目之情況發生。這些人物當中,最耀眼的一個雖然非文天祥莫屬,但若想找到另一個能夠與其名聲匹敵之人,也未必不可能。對於這樣的人物,庶民們自有其敏感之洞察:
「那個人好像很值得信賴呢!」
民眾們相互說道。
他就是名為張世傑之武將。
在遲遲盼不到有力武將奉詔回京的失望當中,率領軍容整齊之大軍趕回臨安府的張世傑軍,令百姓們讚嘆不已。他因為從元軍手中奪回江平、安吉、廣德等等諸城,而威名響徹天下,原本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士兵,後來在經歷了一場場與元軍之殊死戰鬥,不斷地累積功勛,現在已經官拜保康軍節度使·檢校少保。
張世傑原本是出生於北方之人,最初拜投在張柔麾下。張柔用漢人大將,在蒙古算是僅次於史天澤之有力重臣。張世傑雖然曾經傳出「犯下罪行潛逃至宋」的風評,然而罪行內容卻含混不清。想必是他對蒙古以武力支配中國之狀況懷有質疑,所以才從張柔之軍隊叛逃,而亡命於宋。蒙古這一方為了貶抑於他,而捏造不實謊言,應該才是事實的真相才對。
從勇敢、不屈這兩點看來,在這個時代中能及得上張世傑者寥寥無幾。「戰將」這個稱號對他來說,實在是再適合不過了。玉樹臨風之身材,以及銳利的眼光等等,在士兵們和百姓的眼裡看來,確實是十分的忠誠可靠。年齡雖然不清楚,但應該是在四十五歲上下吧。
「能與張將軍並駕齊驅的,大概只有陸禮部了吧!」
另外這位受到百姓們讚許的人物就是陸秀夫。
陸秀夫與文天祥同年,此時之官職為禮部侍郎,字君實。科舉中試雖然晚了文天祥五年,但是當時也才二十五歲而已。
根據《宋史》之記載,陸秀才「才思清麗、性沉靜」,是個性格沈穩、冷靜寡言之人。雖然受到了上司李庭芝之高度賞識,而順利步步高升,但是在他身上卻絲毫不見傲慢之氣。
文天祥終於離開臨安府,朝著蘇州出發。雖然仍舊率領著兩萬名義軍,但絕非出於一已之行動,而是奉了朝廷之正式命令,前往蘇州鎮守。
連續行軍三日之後,一進到蘇州城內,一位名為張全之將軍立刻迎上前來接待文天祥。張全舌燦蓮花,不斷地對文天祥訴說他為軍力單薄而擔心不已,現在總算可以放心,兩人可以聯合力量討代敵人,為朝廷盡忠等等之事。文天祥聽了之後滿心喜悅,眼中浮現著感動的淚光,緊握著張全之手。
這個人實在太容易信任他人了。
金應忍不住這麼想。文天祥由於自身所擁有之過度的純真與誠實,致使他很容易相信別人也是如此,這一點的克是事實。然而別人可不像文天祥一樣對朝廷心懷感激,並且願意為了國家捨身取義。
張全從文天祥之手中交接過義軍,便往常州方面出陣去了。文天祥心想,此人與元軍連年交戰至此,光是從表面的經歷看來,就可知道是個戰功彪柄之勇者。
義軍當中,自然少不了鄭虎臣之一份子。他對張全雖不信任,但是既然已經下了必死決心,其他的也無需太過計較。這一杖一定要打得轟轟烈烈,即使死了也得以流芳萬世。他在心中這麼想著。經過了一日未停之行軍,終於抵達了距離黨州十里之外的紮營地點。
「明日我們就要與元軍正面交鋒了,就算犧牲性命也要為榮譽奮戰到底。」
張全以此話訓示大軍。然而天一亮,如此訓示大家的張全,卻從陣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張全並非領著全軍撤退,而是帶著少數自己直屬之士兵,在敵軍到來之前臨陣脫逃,將其他士兵棄置不顧。
失去指揮官而茫然不知所措的義勇軍們,在所到了逐漸逼近的隆隆馬蹄聲響之時,才恍然察覺到自己的處境。冬天的太陽在地上撒下了無數的光點。這些光點,全都是反射自元軍所穿戴之胄甲。
元軍之指揮官為阿術。他是蒙古的大貴族,從少年時期就一直從陣作戰。其父名為兀良合台,祖父為速不台。光是所到這些名字,就足以讓所有的蒙古士兵們肅然起敬了。他不單是出身於太祖成吉思汗以來之武將門第,而且更是個不辱父祖聲名之不敗勇將。前幾年還曾經在丁家州敗退奮戰到底的張世傑,其指揮可說是極盡功妙與果敢。
接下來的戰鬥,雖然激烈但是短暫。儘管士兵們個個都奮勇抵抗,但由於缺少指揮官,根本無法有組織地戰鬥。不一會兒的工夫便四分五裂,陷入了來自四面八方的槍林箭雨之中。文天祥之義勇軍在剎時之間全部被殲滅殆盡。
鄭虎臣還活著。他被敵人之矛柄扎紮實實地擊中後腦,而昏厥在地。就在他昏迷的這段時間裡,元軍之殺戮也宣告結束,且像風一般地消失離去。
既然被殘留在這個世上,鄭虎臣需要一個生存之目標。他壓著同僚的屍體站了起來,同時咬牙切齒地從齒縫擠出一聲低吼:
「張全,我絕不讓你苟活於世。」
接著他便蹣跚搖晃地向東而行。
元軍終於兵臨常州城下。
常州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