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木蘭返鄉

煬帝結束了他奢侈的一生。他揮霍了亡父文帝的遺產,浪費了儲存在國庫的巨額財富,不僅如此,他還浪費了作為政治遺產的隋朝國家機構。說得更仔細一點:在相繼的巨大建築工程中,他浪費了人民的勞動力,在不斷往外派兵的征戰之中,浪費了將士的生命,他還浪費了自己遠比凡人高明的才能,以至於最後終於毀滅了他自己的生命。煬帝的巨大身軀竊居了至高無上的王座,結果弄壞了天下。他憑自己的憤怒和憎惡不加審判就殺害了幾萬人,因為悲哀和感傷就從死刑中搭救了宇文述的幾個兒子。能夠做到連法律都不顧,看來這個人對感情也是十分之浪費。

大業六年(公元六一○年)十二月,大運河建成。如果將此比作煬帝榮華的頂峰,那麼,到「江都之難」為止,再加上三個閏月,總共只有七年零六個月。在短暫的七年半之中,煬帝從一個豪邁英明的君主變成了亡國的暴君。歷史上對他的評價真是一落千丈。這種變化並非他人和命運強加於他的,而是煬帝自己選擇的道路。

在煬帝之父文帝的冶世時,中華帝國的人口有四千六百萬人。唐朝重新統一天下,太宗李世民即位時,只剩下一千五百萬人。當然,也有戶籍統計不完善的原因,但是,在短期內,人口銳減是不可否認的事實。從中可知,隋未唐初的大亂,給中華帝國的安定帶來多大的危害。

「是否一切都要由煬帝一人負責呢?」

是否可以用這樣的論證方法,為煬帝辯護呢?生活在那個時代的人,煬帝無可置疑地是最高的負責人。三次強行發動征遼戰爭,責任既不能推在張須陀身上,也不能推在薛世雄身上,不能推卸給任何人。從臨終的遺言來推論,煬帝是知道這些事情的,他怎麼會不知道自己該負什麼責任呢?

後王以何鑒前王,

請看隋堤亡國柳。

這是唐朝詩人白居易,所做「隋堤柳」的最後二句。「後世的帝皇若想從過去的歷史上借鑒些什麼,那麼最好請看種植在大運河堤岸上的護堤柳。那些柳樹從正反兩方面目擊了隋朝的榮華和滅亡。如此強大的帝國為什麼會在一個晚上就滅亡了呢?或許它會告訴人們其中的理由吧?」這是這首詩的意義所在。白居易、李商隱,其他還有許多唐代詩人均將隋朝的榮華與滅亡作為詩詞寫作的素材。自文帝即位至煬帝的死去,前後總共三十八年,統一了整個大陸,通過律令建成了高度的國家組織,空前繁榮富強的巨大帝國,為什麼會在短短的三十餘年之中滅亡了呢?這當然會引起詩人們的興趣,當他們得知隋朝的滅亡幾乎可以說是一個人吃掉一個國家時,受到的衝擊是相當大的。白居易的詩句並非單純的責難,這是詩人在同時代見到與之類似的政治的腐敗和社會頹廢時,發出近似哀嘆的警告。

公元六一八年,即隋朝大業十四年,中華帝國冒出了十四個年號。在西部長安大興為義寧二年、在東都洛陽為皇泰元年、後來又成為唐朝武德元年,此外,地方群雄各自稱帝另立年號,他們分別用太平、五鳳、天興、永隆、丑平、秦興、鳴鳳、安樂、天壽、始興等吉慶的語言裝飾了後世的史書。第二年,又加上了開明、延康、明政等年號,進一步加速了中國政治的分裂。整個中國統一成唯一的年號是唐太宗貞觀二年五月以後的事情,它相當於公元六二八年。中國的年號分立狀態前後長達十三年之久。

在殺了煬帝、趙王以及來護兒父子之後,殺紅了眼的叛軍為了解渴,必須流更多的血。在江都城內的隋朝皇族們,包括幼兒在內,統統被殺。大臣們只要與宇文兄弟的行動唱反調的,一概被殺。皇族之中只有一個人倖免,就是煬帝的侄子秦王楊浩,因為需要他來當傀儡。宇文化及將蕭皇后和楊浩幽禁起來,令其在宇文化及事先寫好的詔書上蓋國璽。在宇文化及即任帝位之前,一定要使隋朝在形式上繼續存在下去。

宇文化及自稱大丞相,成了實質上的獨裁者,竊得了就連他的亡父都未能達到過的地位。宇文智及當了左僕射,也就是副丞相,稱十二衛大將軍,是天下官軍的總司令。兄弟二人就任了國政和軍事的最高職務,至此,他們想起了最小弟弟的存在,如何處理煬帝的女婿宇文士及呢?

「索性殺了他吧!」

宇文智及早已殺人殺紅了眼,他大聲嚷嚷著向哥哥提議。宇文化及雖然在嘴裡不知念些什麼,總而言之,他也沒有表示明顯反對,所以宇文智及派了一名叫庄桃樹的部下,企圖令他去殺害弟弟。宇文士及藏在妻子,也就是煬帝女兒的宅第之中,他之前既沒有幫助幾個哥哥,現在又找不到逃跑的方法,連反抗的骨氣也沒有,只會躲在妻子的裙子底下乞求保護。當庄桃樹腰上掛著劍出現時,他害怕得差一點就要摔倒。庄桃樹喪失了殺意,只是將其逮捕起來帶回宮中。直接見到了弟弟的面,哥哥們也就無意再殺他,總算饒了他一條性命。

宇文士及聽說饒了不殺他時,他只是獃獃地凝視著哥哥們。

「你不高興嗎?」

哥哥們這樣詢問他,宇文士及也只是模稜兩可地點點頭。與其說他是因為小心謹慎和膽小,不如說他正在想像行兇殺人的哥哥們的末日,愈想越感到害怕。無論怎麼說,他的兩個哥哥都沒有力量去控制亂世。長兄宇文化及猶如一個幼兒,總想霸佔他人的東西,要別人的名馬、書畫、財產,這還算好的,他甚至還開口要別人的女兒和愛妾。父親宇文述對他喪失了信心,煬帝也很生氣,結果當年從宮廷中把他趕了出去。

這次,在他人的煽動和本人的衝動之下,又犯下了大逆不道的滔天大罪。

「恐怕天下群雄把哥哥他們看做罪大惡極的叛逆者,無人不想要他們腦袋。哥哥他們落到如此下場是自作自受,但我是無罪的,不應該把我當作他們的同夥,真要命,槽透了,怎麼辦呢?」

宇文士及什麼也沒做,因為沒有人來指點他該怎麼辦。宇文化及任命他當內史令,是一個相當於宮廷書記長官的要職,形成了宇文三兄弟獨佔宮廷重權的形式。

此外,授與司馬德戡溫國公的爵位,任禮部尚書。看起來是對他施以優厚待遇,其實正好相反:司馬德戡在叛逆者集團中,指揮的實戰部隊最多,將其掛在很高職位上,就等於奪走了他實戰部隊的指揮權,這就是宇文兄弟的真實企圖。一開始很高興的司馬德戡後來也發覺到了這一點,以至於對宇文兄弟愈來愈反感。這樣,「江都之難」三天之後,叛逆者之間的團結就開始出現裂痕。

宇文兄弟一夥,開始時,在私慾上塗上了一層名叫「救國」的厚厚白粉,斷然殺害了皇帝。分裂抗爭與沾滿鮮血的互相殘殺直接聯繫在一起,這是不足為奇的。但是,他們在對付可怕敵人時,竟也有能力團結一致。

他們的敵人是折衝將軍沈光,得知煬帝死訊時,他仰對蒼天,沉默無言。沈光與蕭皇后一樣,都沒哭泣。他奉命驅除賊將杜伏威的軍隊而來到江都城外,在城外五十里處紮營。花木蘭和賀廷玉告訴他天子駕崩時,沈光的聲音卻顯得平靜得有點沙啞。

木蘭和賀廷工對弒逆的消息都一言不發,他們早就估計到總有一天會落到這種下場。但是實際上受到的衝擊並沒有因事先想到而減少。

千年榮華一夜夢。

在後官見到的詩句仍然刻在木蘭的腦海里,她對煬帝的不滿、憤怒、輕視並未因此煙消雲散,聽說十二歲的小兒子也被一起殺害,更禁不住一陣悲痛,皇后沒有被殺,被幽禁了起來,木蘭的心裡開始同情起皇后來了。雖說皇后早就有所覺悟,但是與她結婚近三十年的丈夫一旦被殺,她該是多麼悲哀,多麼寂寞!

「陛下的死也許一半像是自殺!」

賀廷玉講了他的感想,煬帝不但不努力去救國,就連救自己他也不努力。小聲說話是為了不讓沈光聽見。木蘭也在擔心,不知道沈光今後會採取什麼行動。

有一位宿國公麥孟才。是征遼之役中戰死的麥鐵杖之子。在繼任亡父爵位的同時,也接任武賁郎將的職位,也就是皇帝警衛隊的高級將領。他受亡父的影響,對朝廷非常忠誠,又與來六郎來整是同僚關係,也就是說,對他而言,宇文兄弟成了主公和同僚的雙重仇敵。他決心打倒宇文兄弟,給煬帝復仇,救出蕭皇后。

有一個號稱武牙郎,名叫錢傑的人成了他的同志,但是,要達到這個目的,力量仍嫌不足。麥孟才和錢傑挑選沈光作為他倆的同志,他們著中了沈光的驍勇和俠義精神。二人秘密地拜訪了沈光,推心置腹,要求沈光參加打倒宇文化及的計畫。沈光也相信他們不是宇文化及授意前來試探沈光的人。

煬帝晚年的失敗沈光非常清楚。他從前認為煬帝是一個豪邁英明的君主,然而現在竟是一個沒有勇氣正視現實,也沒有決心整治混亂的軟弱男人。朝廷失去信譽,叛亂連續發生,其實是不足為奇的。

但是,只有宇文化及是絕對不能原諒的。即使整個天下都盼望隋朝滅亡,唯有他有義務要忠於隋朝。他對皇帝的失政和奢侈沒有進諫,而只是仗著思寵滿足私慾,恣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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