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離故鄉

梅特拉在河岸的小路上跑著,賀爾斯登門周邊的景象映在他那焦急轉動的眼睛上。面對賀爾斯登門右前方的道路還沒有鋪上石板,白色的霜覆蓋在泥地上,形成一層潔白而堅硬的表層。如果傍晚以前都沒有出太陽,霜大概也不會融掉吧。

「喂,梅特拉,你這個廢物!」

一陣粗吼響起,梅特拉停下了腳步。巨大的馬格魯斯從一座陰森森的廢屋後面出現,那棟廢屋原屬三年前一個破產之後行蹤不明的商船船東。

「和艾力克分別很令你依依不捨吧?帶我到他那邊去!」

馬格魯斯充滿了自信,他那巨大的身軀滿是健壯的肌肉,多餘的脂肪大概只有梅特拉的一根小指頭那麼多吧!

「啊,珊娜那娘們在古斯曼先生的吩咐下帶餐點給那小子吃了,可能是他人生的最後一餐吧?真是可憐。」

聽到梅特拉那像是獻媚又像是故作熟練的說話方式,馬格魯斯問他:

「你這傢伙,難道你以為你跟我是地位相等的同伴嗎?」

「啊?不是,我——」

「別得意忘形,你只是一個因為艾力克的仁慈而自以為了不起的廢物。如果你以為因此可以跟我平起平坐的話,那可就笑死人了。快閉上你的嘴巴帶我去!」

梅特拉低垂著眼睛。由於他看起來非常畏縮,因此馬格魯斯並沒有注意到他的眼睛中泛起近似仇恨的光芒。馬格魯斯對身為船員的自己,無論是體力或是臂力都有絕對的自信,因此從來不在乎是否與人結怨。

馬格魯斯將一根又長又粗的棍棒抗在他那異常健壯的肩膀上,再將另一根棍子丟給梅特拉,朝著行刑的地點走去——對馬格魯斯而言,和艾力克交鋒不是決鬥,也不是打架,純粹只是一種「行刑」。

「在那邊。」

梅特拉低聲說道。這句話是多餘的,因為艾力克正靠在倉庫的牆上,專心的和珊娜聊天。他的腳邊放著一個幾乎空了的籃子,黑貓正把臉湊到籃子裡面。

剎那間黑貓感覺到了有人接近,抬起頭來將視線轉向馬格魯斯他們的方向。

「嗯,怎麼了,小白?」

小白髮出了警告聲,比艾力克的聲音更大。

艾力克迅即一個轉身,轉身的同時並且彎下腰將頭放低,馬格魯斯揮過來的棍棒發出呼呼的吼聲,劃破了冬天的空氣。

「艾力克!」

珊娜發出尖叫聲。艾力克叫了一聲「快逃」,話音未落,就看到被撞飛開來,狠狠倒在地上的梅特拉。機靈的珊娜拔腿就跑,圍裙在風中翻飛。梅特拉想爬起來,卻又跌了一跤。

確認珊娜安全了以後,現在艾力克只要專心對抗馬格魯斯就夠了。

馬格魯斯的棍棒再度響起呼嘯。要是直接吃上一記重擊,只怕頭蓋骨就要整個破裂了。艾力克順勢往後一跳,腳邊似乎撞到了霜柱;他再往後一跳,拉開了與馬格魯斯之間的距離。

接著艾力克突然轉身,一腳將霜柱踢散,朝著梅特拉跑過去。他左手推開一臉畏縮的梅特拉,右手搶過棍棒,回頭一看,突襲的馬格魯斯的巨大身軀就近在眼前。

「抱歉了,梅特拉!」

艾力克將不斷掙扎著的梅特拉朝著馬格魯斯推過去,抓住棍棒跳開來。

馬格魯斯帶著憤怒的表情一把推開梅特斯,兩人拉開了六步左右的距離對峙著。艾力克雖然不算瘦小,但是和馬格魯斯一比,就像站在大熊面前的狐狸一樣——但是童話中的大熊卻敗給了狐狸,為什麼?因為情緒化的熊行事粗暴,因為熊打一開始就輕視狐狸。

「你的狗屎運早就用光了,要是你想靠著剩下的霉運來打贏我,那可就大錯特錯了!」

「馬格魯斯,你話可真多啊!」艾力克嗆聲,「那倒是也情有可原,因為等你上了絞刑台,頭上就會被套上黑袋子,到時就什麼都沒得說了。想說話就趁現在吧!不如站到神父面前,把所有的罪狀都說出來吧!」

馬格魯斯不發一語的往前走了一步,艾力克順勢往後退了一步。他盯著馬格魯斯,採取了一個很奇怪的姿勢——他將還沒喝完的俾斯麥啤酒壺提早左手上,握住壺頸處的繩子。

馬格魯斯根本不在意這種小事,他要以壓垮對方般的魄力往前逼近。

「你以為你打得過我嗎?你曾經贏過我嗎?你永遠也打不贏我,直到你死!」

馬格魯斯的聲音中充滿了自信和力量,是過去的經驗讓他有這樣的架勢。艾力克承認馬格魯斯說的沒錯,他曾經和馬格魯斯打過四、五次,但是從來沒有贏過;但是最早他只有挨打的份,後來已經漸漸的可以反擊,現在應該有四成的贏面。

「馬格魯斯,其實你根本就沒有自信。你一直害怕哪一天會輸給我,所以在船上綁住我時,還需要布魯諾甚至梅特拉聯手幫忙,那就是因為你不敢保證一對一可以打贏我!」

這話其實非常沒有說服力,連艾力克都不相信自己所說的話。可是他不需要說服自己,只要讓馬格魯斯的自尊受到傷害,失去一點冷靜就達到目的了。

「胡說八道也要適可而止!」

馬格魯斯咆哮著,同時襲擊了過來,那股驚人之勢像是一塊往前沖的岩石,或者說是一團巨大的暴風。

——艾力克逃了。他扛著棍棒在崎嶇的路上跑著,腳程比馬格魯斯快,馬格魯斯只能追在後面。艾力克朝著沒有人煙的方向跑去,馬格魯斯窮追不捨,嘴角浮起冷笑:艾力克這傢伙嚇得失去了理智,竟然自己斷了後路,笨蛋!

然後艾力克放慢了速度,讓馬格魯斯追了上來。他的背抵著倉庫的石牆,讓馬格魯斯揮舞棍棒的那一瞬間地下身去,棍棒不偏不倚的擊在石牆上。

馬格魯斯發出了咆哮。如果橡木棒因此斷成兩截最好,可惜棍棒並沒有斷裂,不過在石牆上所產生的反作用卻也直接反彈到馬格魯斯的手上。

棍棒發出乾澀的聲音掉落在地上,馬格魯斯手臂被震麻,連甩了兩三次,他一定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艾力克立刻伸長腳,企圖將棍棒踢得遠遠的,馬格魯斯隨即用他粗壯的腳踩住棍棒,阻斷了艾力克的動作。

現在可不是手下留情的時候。艾力克手腕一翻,將從梅特拉手中搶來的棍棒用力的打上馬格魯斯的嘴角,一個讓人背脊發麻的聲音響起,兩三顆門牙斷裂飛散,血水飛濺而出。

先前踢開棍棒的動作原來只是個圈套。其實馬格魯斯大可以任艾力克踢走棍棒,他只要用左手抓住艾力克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就夠了;然而馬格魯斯被艾力克的假動作騙過,為了阻擾艾力克,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腳邊了。

受了傷的馬格魯斯從齒縫間進出像是笛子壞掉的「咻咻」聲,拳頭毫無章法的亂揮。他的拳頭只是剛剛掠過艾力克的下巴,但光是這樣艾力克就已經覺得全身發麻。於是他再往後跳開一步,掂起腳後跟——要是被那隻毛茸茸的大手抓住一切就完了,自己在獲勝之前骨頭就會碎裂,臉也會被打爛。

艾力克揮舞棍棒,使出第二次攻擊,但是馬格魯斯舉起粗壯的左手臂承受了這一擊,推開棍棒之後一步往前,一把抓住艾力克的衣領。他用力的將艾力克拉過來,左手臂猛擊他的右側頭部,然後抱住他的頭用力的往上拎起。

艾力克奮力的掙扎著。馬格魯斯那強而有力的巨大手掌勒住他的脖子,每一瞬的力道都不斷的加強,眼看著就要將艾力克無謂的抵抗連同頸骨一塊兒捏碎,將他送往比冬天的南德更黑暗的死亡國度去。

艾力克仍然不斷掙扎,馬格魯斯露出滿臉嘲笑——他又誤解了艾力克掙扎的用意,單純以為只是為了逃命。艾力克刻意讓他誤解,他下一刻一把抓住先前沒喝的啤酒壺,手腕一翻,將裡面的液體往馬格魯斯的臉上一潑。

俾斯麥的烈性啤酒大量的灌進馬格魯斯的眼睛裡,他的眼球想必被灼傷了,而他那痛苦和憤怒的叫聲瞬間劃破了空氣。

艾力克立刻逃離了那鋼鐵一般勒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從下往上揮舞著棍棒。他奮力的往馬格魯斯的左小腿上一揮,然後揮擊第二次,緊接著又是一記。

讓這個巨漢無法動彈是艾力克唯一的勝算,否則即使讓他的手受傷,也造成不了巨大的損害。支撐那巨大身軀的雙腳才是艾力克的攻擊目標。他知道除此之外自己連一點獲勝的可能都沒有——他從離開霍琪婆婆的家之後就在思考這個對策了。

在艾力克第四次痛擊的同時,一個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聲音響起——馬格魯斯巨大的身軀倒在石板上,左腳腳骨裂開了。儘管如此,馬格魯斯仍然揮舞著他強壯的右手。艾力克避開攻擊,這一次往對方的後腦勺奮力一擊,再痛打他的右手手指,馬格魯斯現在終於不得不放下自尊,向自己的同伴求援了。

「梅特拉,你在幹什麼!」

這等於是這個肌肉男敗戰的宣告,他在一對一的決戰中無法取得勝利而求助於同伴,而且是向他一直悔蔑、輕視、嘲笑的梅特拉求救。

梅特拉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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